晚餐意外的豐盛,曾霖燒了六個菜,就他們倆吃,味道還不錯,雖比不上過往記憶中的美味,不過也已經算很有水準了,軒俞愉快中摻雜著些許遺憾的把菜一掃而空,還交換了點心得,飯後曾霖拒絕讓客人幫忙收拾碗盤,趕他出去散步,告訴他哪裏可以看星星,他笑著道謝,沒說這裏他很熟。
他也沒走太遠,門外邊上有棵龍眼樹,他走近去拍拍樹身,抬起雙手按在樹上,像香苓平常做的一樣,跟樹木溝通,他現在需要點消息。
在出門前,香苓跑過來拉住他的手,拿了條編好的綠色手環親手綁在他手腕上,柳靜說是香苓親手編的,他看不出來那些綠線是葉子還是莖枝,但總之是植物,散發著濃濃的綠意,他笑著問香苓那是什麼,香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很不放心的多打了好幾個死結,像是怕他會拔下來,他只好保證絕對不會拿下來,香苓才放了心的樣子,最後還是柳靜擔心香苓綁太緊,幫忙調整了一下,順手把那好幾個纏在一起的死結給藏了起來,看起來就像是條墨綠繩線編織的手環,其實還挺好看的,而且這個手環讓沿路的植物都對他十分友善,散發出願意親近的訊息,植物們也願意和他說話,不然平時除非是香苓或柳靜、章沐在身邊,否則每棵花草樹木見了他都裝成不會說話的模樣,靜悄悄的立在那裏,祈禱他不會注意到他們。
這棵龍眼樹有五十二年樹齡,是曾爺爺親手栽種在這裏的,曾爺爺相當愛護他,細心照顧他五十二年,待他長到夠大了,曾爺爺仍然經常自己搬了梯子給他修剪枝葉,幫他驅蟲、澆水、施肥,每天都坐在樹下乘涼聽戲,和客人、朋友聊天,或者自己跟自己下棋。
龍眼樹還很年幼,無法清楚的表達意思,只能含糊的述說他的感覺,枝葉不停地晃動,對於害了曾爺爺的東西相當忿恨,他跟附近的植物們都溝通過,除了曾爺爺以外,三條街外小超市的老闆,還有兩公里外一間療養院裏的一位老太太,他們原本都很健康,有著長壽多福之相,卻在一個突然出現在街上的鬼差來過之後便都中風送醫了。
軒俞皺了皺眉,拍拍龍眼樹安慰他,「別擔心,我會讓他們全部平安回來的。」
龍眼樹的枝葉又晃動了幾下,軒俞看看時間,朝龍眼樹揮揮手就走進屋裏去。
曾霖仍然沒日沒夜的打電動,晚上吃飯的時候曾霖有些鬱悶的說,他看著爺爺躺在那裏,什麼忙也幫不上,唯一能做的只有幫忙顧生意,偏偏最近也沒什麼生意,客人三三兩兩的,卻都還是有預定,讓他開也不是不開也不是,最後只能打電動洩忿了。
軒俞理解他的心情,只跟他說,曾爺爺一定會好的。
也許是軒俞的神情太過認真,曾霖也沒說什麼不用安慰我的話,只轉了話題跟軒俞邊吃邊聊。
軒俞看著他頭也不抬的認真模樣,也沒跟他打招呼,自己上樓回到房間裏。
拿出手機放在桌上,打開揚聲器按下家裏的號碼,聽著撥號音的時候,他拿出張方型的黃色符紙,動作緩慢而細緻的在手上折出隻形態優美的紙鶴。
等到接通,手機裏傳來軒珞的聲音,軒俞馬上開心了起來,「喂?哥,吃飯了嗎?」
「柳靜正在準備,一會兒就吃了。」軒珞溫和的嗓音讓軒俞覺得自己好像就在家裏一樣,回話的時候不自覺的帶了點撒嬌的語氣,「怎麼吃得這麼晚啊,都快八點了。」
「你不在,沒有人記得煮飯啊,也沒人喊餓。」軒珞的語氣帶著笑意,軒俞有股馬上回家的衝動,他開了窗把那隻紙鶴放在掌心上,吹了口氣,看著紙鶴拍拍翅膀飛了出去,笑著回說,「那不行啦,餓到香苓怎麼辦,還是要按時吃飯的,回去我再煮大餐給你們吃。」
「天天都大餐了,你也不嫌麻煩。」軒珞的聲音一下離遠了點又繞回來,大概是回頭去做了什麼。
「怎麼會煩,做給你們吃開心都來不及了。」軒俞笑著,拿著手機趴在窗台上,抬頭看見屋簷下也有個小小的燕巢,裏面幾隻乳燕探出小小的腦袋 ,朝外邊好奇的打量,母燕在巢裏陪伴著孩子們,而公燕站在不遠處四處張望著,像是在保護著妻子孩子。
軒俞有點恍神,軒珞似乎說了什麼,他沒仔細聽,直到軒珞叫了他一聲,「小俞?」
「嗯?啊、什麼?」軒俞連忙回過神來,把窗戶輕聲關了起來,以免嚇到窗外的燕子們。
「沒事,你那邊還好嗎?」
「很好啊,住在曾爺爺這兒,就燒得一手湖北好菜的那位,沒想到他孫子燒的菜也還不錯呢。」軒俞笑著說,側頭又望向窗外那個燕巢,停頓了一下,小小聲的說,「哥,我想回家了。」
「那就回來啊。」軒珞的語氣顯得十分溫和,「要不要我去接你?」
溫柔的語氣像是催眠一樣的讓他想點頭,但他還是抵擋住那種反正我有人可以靠我幹嘛不靠著的想法,低頭扯著手腕上的繩環,「……不用了,我就是說說而已,我自己可以的,我是大人了。」
句尾強調的話讓軒珞笑了起來,「是是是,是大人了,那快點把事情解決了回來吧,家裏好幾張嘴等著你餵呢。」
「嗯!」想到家裏有人等著他回去餵食,軒俞立刻開心了不少,「我很快回去的!哥你快去吃飯吧,別餓著了。」
「誰餓得著我,倒是你,有事就說一聲,別顧忌什麼有的沒的,想回來就回來。」軒珞又交待了一聲,讓軒俞覺得心裏暖暖的。
「嗯,我知道……」軒俞笑著,正想道別的時候,他感覺到剛剛放出的紙鶴灰飛煙滅了。
軒俞皺起眉,朝窗外看了一眼,只停頓了一瞬就接著說,「那就這樣了,哥晚安,晚上幫我給香苓讀書,我讀到第三本第七頁,有事我會打電話回家,別擔心我,掰了。」
軒俞語氣不變的說完就按掉手機,走到窗邊去打開了窗,伸出手臂在空中抓了一下,只抓回了一些片段的畫面。
他原本是讓紙鶴去看看醫院裏老人們的狀態的,但不知道撞上什麼東西,毀了他的紙鶴,雖然那只是最簡單的術法,他也沒加上什麼防禦,但要隨手就把他的紙鶴給滅成灰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軒俞仔細的看著那些片段畫面,越是覺得不對勁,那些老人們看起來是被斷了運,原本的長壽多福之相,變成了壽盡運終之勢。
那些福報跟壽命是被偷到哪兒去了?
軒俞歪著頭有些疑惑,才方圓五里之內就有三個人的運勢被斷,難道這沒人管嗎?
他還在思索著,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慢慢上二樓來了,軒俞轉頭望向房門,感覺到那東西越來越近,直到聽見細微的腳步聲停在他房門口。
門外的人敲了幾下門,緩慢而固定的砰、砰、砰三聲。
軒俞就這麼站在房中間,讓門自己緩緩打開,門外站著一個大約五十多歲的中年人,穿著西裝的模樣很老實,像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上班族。
那人見了軒俞,只是微微點了下頭,朝他開口,「俞先生,是令弟託我過來的。」
軒俞笑笑的望著他,「也不用來這套了,我是誰你心知肚明,直接告訴我你們想做什麼就好了。」
中年人看似禮貌的笑著,「只是想借您的血肉一用,為了令堂,我想您不會介意?」
「我的血肉是那麼好要的?你就這麼確定我會為了那個沒怎麼養過我的母親做這些?」軒俞只是站在原地沒動,對方也站在門口,沒有要進門的意思,或者也是感覺到進了門會有危險。
「血緣是債,您遲早要還的,還是您想看著那個家因為您分崩離析?」中年人的語氣依舊十分客氣,臉上的笑容始終沒一絲變化。
「你在威脅我?」軒俞平淡的笑著,有趣的望向那個人,「我要把血肉給了你們是自尋死路,我為什麼要為了小小的血緣因果害死我自己?」
「因為來自血緣的因果咒是最麻煩的一種,您要放任不管,那一家四口都會恨您,因為若不是你,他們還幸福的生活著。」中年人停頓了幾秒,像是在觀察軒俞的反應,才又接著說下去,「您這一世父不疼母不愛,兄弟不睦,姐妹不親,活得這麼辛苦又何必呢?為了血緣因果結束這一生的話,下一世我們保證您能有個和美圓滿的出身,您仍舊可以覺醒血脈繼續修行,會擁有絕佳的資源,比起這一世,您得到的會更多。」
「所以我就該主動獻出生命,好讓你們方便掌控我的下一世嗎?」軒俞真正笑了起來,「你們根本不曉得我這一世擁有的是什麼。」
「看來我們似乎達不成共識了。」中年人臉上顯現出些許遺憾的神情。「我能否請您再考慮一下?」
「沒什麼好考慮的了,這就是我的回答。」軒俞抬起手在身前輕輕劃過,對方的嘆息還卡在喉嚨間,頸上出現一道紅線,那顆頭就這麼掉下來了。
雖然看起來畫面相當驚悚,但實際上卻沒有本來應該有的血液橫飛的景象。
軒俞也沒有預期會看到一片血光,只是看著那顆頭顱在地上滾了幾圈,笑笑的說,「派隻傀儡就想跟我談判,你們也太小看我了,回去跟你主子說,我不想做的事,這世上沒人能逼我做,讓他有多遠滾多遠去。」
那個傀儡被斬了頭,沒法再繼續說下去,只好一臉遺憾的,摸索著尋回自己的頭,抱在懷裏跌跌撞撞的下樓去。
軒俞擔心嚇到曾霖,在那傀儡身上施了個障眼法,好避免被人看見,確認那個傀儡跑出門了,他就把房門關上封好自己的符陣,想想又覺得如果是軒赤在的話,大概會徹底毀掉那個傀儡,那就一點麻煩都沒有了。
軒俞有些苦惱的搔搔頭,他盡力讓自己像軒赤他們一樣思考、行事,但卻總是免不了顧忌太多。
軒俞嘆了口氣,卻也沒打算在這個點上鑽牛角尖,轉身進浴室沖了個澡,雖然時間還早,但這裏一入夜就沒什麼好玩的,他也沒什麼興致出去玩,只打算直接早早上床睡覺。
才躺上床滾了幾圈,他突然之間很想念鍾平,不曉得他幫嚴大人辦的事是不是會很麻煩?如果很簡單的話,他不會那麼久不見人影,連自己離開家都不曉得。
「也不來找我……」軒俞趴在床上抱著被子又滾了一圈,自言自語似的抱怨著,但想想又覺得要是鍾平真的找來了,那才是麻煩。
軒俞重重的嘆了口氣,「為什麼是冥府人啊……跟我有什麼仇要這樣找我麻煩……」
軒俞抱著枕頭看著窗外明亮的月光,把事情在腦子裏理了一遍。
他其實一直不知道那個……或者那些冥府人是怎麼盯上他的,據鍾平所說,知道軒珞身邊有一隻饕餮的除了他只有何觀跟冥主,而冥主讓何觀別把這件事傳出去,所以知道他待在軒珞身邊的只有冥主、何觀跟鍾平而已。
但因為他去冥府探望鍾平的那一次,原身離魂去冥府繞了一圈,還讓重傷未癒的鍾平送他回來,所以當時看見他原身的冥府人太多了。
也因此在隔幾個月他再度去冥府探望鍾平的時候,才會遇到那些奇怪的邪教徒,崇拜饕餮的狂熱份子們,那些人如果知道他是軒珞的人肯定不敢打他主意。
但鍾平明明說他已經把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抓起來了,所以肯定是有漏網之魚,不然就是那些狂熱份子躲在人間,並且在冥府還有個內應。
可如果有漏網之魚,鍾平真的不曉得嗎?
或許只是鍾平沒有告訴他也不一定,軒俞趴在床上想著,當時事後鍾平來過店裏跟軒應解釋他被奇怪的冥差騙走的事情,他記得應哥很不高興,要不是鍾平傷還沒全好,臉色還有點蒼白,哥也說了這不是他的錯,可能應哥會做些什麼。
他本來還試圖跟應哥解釋那是自己太笨了才隨便跟人走的,是赤哥瞪了他幾眼示意他不要說話,只跟他說鍾平不會有事。
雖然他還是有點擔心,不過因為當時何觀才踏進門裏還沒開口說話,就被應哥給掃出去了,而鍾平至少站在那裏好好的,所以他也只好乖乖的安靜的站在旁邊,扁著嘴試圖擺出看起來最可憐的表情給軒應看,直到軒應瞪了他一眼,才放了鍾平走。
後來他拉著鍾平的手跟他說那真的不是他的錯,是自己太笨了,他記得當時鍾平的臉色還白得像鬼一樣,當然他本來就不是人……但那時候看起來更不像人了。
「那確實是我的錯,別擔心,我都處理好了。」鍾平只是溫和的笑著,摸摸他的頭跟他這麼說,接著就被看起來像是剛從水裏被撈出來凍得要死的何先生帶著苦笑給拉走了。
軒俞想著,就算鍾平發現冥府裏有個什麼不對,他也不會告訴自己,因為他總是不想自己擔心。
或許也是因為自己從來沒問過,畢竟鍾平這麼說過之後,他就沒再想過這件事了,彼時他還沒什麼危機感,反正軒應在,在那場天雷打下來之前,他一直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那時他還連鬼都怕,所以鍾平也從來沒告訴他太多,他也不太想聽,他只想待在安全的保護圈裏安穩渡日。
軒俞想起這點笑了笑,他太過天真,所以在軒應離開、軒赤受傷、軒珞意識不清之後,他才發覺自己之前過的是什麼好日子。
軒俞並不覺得現在的日子比以前不好過,事實上進入這個世界他的起點就比別人高,據說大多數人都還普遍認為現在這個世界是無法修行的。
他只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原來一直都被軒珞他們保護得太好,所以從來沒長大過。
他的家人或許就算在落難時也強到不需要他保護,但他至少得要有能力保護自己,他不該一直單純天真的躲在家人們的保護圈裏。
他想,也就是因為如此,軒珞才會答應讓他自己來處理這件事吧。
軒俞嘆了口氣,他想要自己有所成長,希望自己變得更強,卻同時還想當個普通人,人生怎麼這麼困難啊……。
明明沒多久之前,他煩惱的還只是他晚餐要煮什麼而已,而現在他卻得要煩惱那些想要他性命跟血肉的人是哪兒來的,他男朋友是不是又為了他好而隱瞞了他什麼?
男朋友。
軒俞自己覺得這個詞唸起來有點怪,到現在他還是沒什麼在跟鍾平交往的實感,也因為大部份時間他們根本無法獨處。
軒俞把頭埋進枕頭裏,他從來沒追問過到底為什麼軒珞要故意刁難鍾平,如果軒珞有什麼要求是鍾平做得到的,那肯定不會連門都不敢進,但軒珞也不是那種會強人所難的,所以那原因應該是軒珞覺得鍾平能做只是他不願意做的,如果自己知道了那個原因……
軒俞搖搖頭,不管是什麼事,他都不需要鍾平為他做任何不願意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