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仲敬訪談 049 @ 20190807 漫談溫和派中國人

更新於 2019/11/27閱讀時間約 39 分鐘
20190813陳醫師訪談劉仲敬第49集整理文稿
主持人:臺灣陳易宏醫師
發布時間:2019年08月13日
整理者:三馬兄
[00:00:04]主持人:本周有很多新聞事件,但是基本上這個路徑您之前都說過了。川普一如往常抱怨習近平言而無信,9月1日開始對剩下幾乎所有中國出口商品加征10%的關稅,其中包括我們用的iPhone。人民幣則在8月5日大跳水,跌破1:7的心理關卡,“匯率操縱國”的頭銜看起來已經摘不掉了。中國國資委召見馬雲和馬化騰,揭示未來公私合營全國一盤棋。OK,這些您都講過了。香港現在幾乎是周周示威,層級不斷提高,而且還進行大罷工。這跟我以前對香港的印象相當不同,我以前認爲香港人是絕對不會罷工的。之前(20180322)您還寫了一篇叫做《殺猪過冬學》的文章,裏面提到:“無論怎樣發展,溫和派中國人都是死定了。五百億不足以拔掉極端派中國人的毒牙,但足以啓動貴匪殺猪過冬的决心……”我想請問您(因爲我認識很多溫和派中國人):現在這個時間點,在西方世界的溫和派中國人、在香港和臺灣的溫和派中國人(就是那些台商)以及在中國本部的溫和派中國人,這三種人剩下的時間綫是類似的還是有顯著差異?
[00:01:21]劉仲敬:這個是有差異。當然,差異非常明顯,就是肯定要先殺淪陷區的人,他們是最沒有地位、最適合殺的。共産黨的邏輯其實非常簡單,用不著搞什麽複雜的知識分子分析,就是綁匪邏輯。你要麽給我搞來錢糧,我們大家一起吃;要麽搞不來錢糧,我就殺你。反正刀子一定要掌握在我手裏面,這一點是絕對不能動的。溫和派中國人搞來了錢糧,大家一起吃,然後就産生了幻想,或者說是純粹爲了給自己裝逼。他說,我們其實是一家人,現在我們也有錢起來了,如何如何。但是刀並不掌握在他手裏面,而且要把刀掌握在自己手裏面是一件挺辛苦的事情。這一點才是最關鍵、最根本的原因。
[00:02:07]人類墮落總是有內因的,所以基督教才說人的天性就是惡的。如果我們把這一個基本的前提撇掉,一定要按照孔子那種“人沒有壞榜樣就不會變壞”的邏輯的話,那就會得出跟經驗世界和真正發生的歷史非常不同的一副圖景。按照科學實驗的方式,如果你設計一個理論來測量大自然,測量出來的結果跟你的理論不符,那就肯定是你的理論出了毛病。所以,我們必須假定人天生就是好逸惡勞的。如果願意偷懶而且能够得到成功的話,哪怕是在歷史上彰明昭著的好戰而勇武的民族,像羅馬共和國那些人,最終也會被麵包和競技麻痹到完全軟弱、吃光老祖先的老本那個地步。所以我們必須承認,假如(這是士大夫階級的夢想)又不願意出自己的老命、又不願意出錢、只憑動動嘴皮子就可以享受統治階級的待遇,那麽地球上沒有幾個人不願意的。相對於真正掌握統治權的各種辛苦,幻想自己已經是統治階級了,那顯然是要舒適得多。
[00:03:21]當然,這又是知識分子的天然劣根性所在:知識比較少的或者是比較低等的人的幻想能力不大,一旦碰了釘子以後就會不得不痛苦地承認自己其實不是個東西;而知識分子的特長就是,他的幻想能力很强,而且他可以(照儒家的說法,這句話是儒家用來描繪商紂王的,但是更適用於所有知識分子)“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製造一個楚門的世界,把各種材料歪曲解釋到有利於自己的這方面來,顯然沒有人比知識分子更出色。而且即使在帝王當中也是,像乾隆、唐玄宗和宋徽宗這樣比較有知識的帝王,跟那些成吉思汗式的純粹蠻族的帝王相比,更善於自我欺騙。
[00:04:14]自我欺騙這個東西就像是用嗎啡一樣(除非是已經預定你馬上就要死了,只顧减輕痛苦),一旦用上了以後就會沒完沒了,你只能不斷地增加劑量。而中國人的麻煩在於,人人都是小知識分子,這是無階級社會的一個重大特徵,因此大家都能够把這種邏輯運用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你只要稍微有了一點點成就,立刻就會幻想。幻想的一個重要要素就是歷史發明,發明出一套哪怕是跟你自己親身經歷的歷史完全不符的歷史來。這套歷史中間,你自己不是一個卑微、可憐、狼狽不堪的角色,而是全世界的中心,諸如此類的東西。
[00:04:58]當然,我們都很熟悉古代帝王是怎麽做的,萬國來王。像毛澤東掏錢請已經被政變推翻的西哈努克親王來朝拜他,這樣在他的想像中自己還是萬國來王。但是即使是普通的小知識分子也都是這個樣子的。像鄧小平對一個回國的香港小老闆都要畢恭畢敬、發動全國幹部去迎接的那種可憐兮兮的悲慘處境,在現在的費拉右派的眼裏面就變成了,“不要緊,即使我們在天安門廣場殺了很多人,資本家貪利,還是會到處跪求我們。”這段歷史我自己就是親身經歷過的,我完全清楚。不要說在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是什麽情况,就算是在胡錦濤還當政的時候,當時還有一幫流氓知識分子在那裏吹大國崛起的時候,是被所有人痛駡,說是至少要打工二十年。他們這撥人在胡錦濤時代還毫無出頭的依據,就是靠著習近平出了頭,現在一下子幾年工夫就變成了主流。於是好像所有人都忘掉了他們親身經歷過的、不多幾年前還出現的那種狀態,已經面不改色地覺得自古以來就一直是在萬國來王了。這就是一個持續不斷的歷史發明學。
[00:06:14]我們要注意,出於人類固有的劣根性,歷史發明學這個東西肯定是所有人都在用的,不僅僅是知識分子和統治者。比如說在夫妻吵架的時候,你很快就會發現,同一部歷史被經歷了這段歷史的兩個人發明成爲不同的描述體系。而你認爲你自己十足有理的東西,在另一種描述體系當中就變成你十足沒有理了。當然,這種發明是比較粗糙而簡陋的,但是高級的歷史發明也無非是大量歷史積分的總和,僅此而已。真正要保持理性、中立、客觀,其實是世界上最困難最困難的事情了。
[00:07:05]這套歷史發明和其他各種發明的重要性,其實主要不在於(像知識分子爭論的那樣)是不是好的理論、可以有解釋力的理論。實際上,無論這是好的理論、壞的理論還是其他什麽理論,你只要用了以後就要糟糕。你只要用了以後,就開了一道嗎啡式的門。大自然對人類是殘酷的,容許人類享受的幸福和快樂是極其短暫的,而且是隨年齡遞减的。但是你一旦開了嗎啡這道門的話,你可以非常輕鬆地得到快樂,以至於你再也不願意生活在現實世界當中了。照梁元帝的說法就是讀書亡國論,自古以來就是讀書越多的國家亡得越快。開國帝王一般是沒讀過書的,等到中葉以後的帝王就讀書讀得很多了。而且西方也是這樣,例如意大利的君臣在文藝復興時代大講文藝,就被比較蠻族的法國人和西班牙人打得滿地找牙了。他是從現象上看的,但是這個現象顯然是存在的。
[00:08:12]而全世界最喜歡搞歷史發明學的,士大夫文化深刻地影響到每一個可憐巴巴的貧下中農身上的,也只有中國了。在世界上的大多數地方,蠻族性比較强的地方,可以說,讀書和解釋這件事情還是極少數人才關心的事情,大多數老百姓是根本不理睬知識分子搞了什麽理論的。其實這一點才是他們保存得比較健康、到關鍵時刻還能够集結起力量來的主要原因。而中國呢,中國就像是一個深度、長期使用嗎啡的鴉片鬼一樣,全民從上到下都是這個樣子的,所有的中國人都是優秀的表演藝術家,當然這也意味著他們說出來的話全都是不能聽的。
[00:09:03]你要注意,自欺和欺人這兩件事情是根本沒有辦法區別的,沒有一個騙子能够同時避免欺騙自己的,也沒有一個欺騙自己的人不同時想要欺騙別人的。這種表演藝術就是,我表演出我是一個牛逼人物的狀態,就希望也許別人會真的認爲我是牛逼人物,然後按照我的設定來設想我、研究我。這個最典型的就是波將金,我布置一個波將金村落,等外國學者來研究我,研究出來一個形象,這個形象當然是對我有利了。這就是大外宣的一種形式。但是大外宣當然不只是共産黨在搞,而是人人都在搞的,每個人都多多少少要消耗一點資源去從事諸如此類的活動。當然,消耗了這種資源,你也就基本完蛋了。
[00:09:52]就從形勢上來看,淪陷區當然是最好宰的。而且,宰掉他們,把他們的資源用來對外維持形象,這顯然是一個非常合理的選擇。從淪陷區居民的角度來講,宰掉他們維持形象、來統戰紐約老華僑顯然是自古以來最合理的事情。但是,能够宰掉你,這顯然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你爲什麽不是白寶山呢?沒有人敢去宰白寶山或者去宰唐山老阿訇的。宰人這件事情也是看階級的。這個很簡單。如果我要用一些資源到美國去搞大外宣的話,那麽我需要一些廉價的鄉村幹部去負責宰你們這幫並不怎麽肥厚的肉猪;如果我需要派野戰軍出動的話,我顯然就很虧了,這個性價比變得很不合理了。
[00:10:43]對於白寶山那種人來說,他之所以橫行這麽多年,就是因爲他眼裏面就根本沒有任何法令政策。一個可憐巴巴的費拉順民會一天到晚跑到辦公室的窗口前排隊辦戶口,而白寶山自己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理論上應該管他的那些人根本不敢管他。負責管理戶籍的那些基層小吏才拿幾個錢?他們自身的能量又有多大?如果惹到一個惹不起的人,而讓上級覺得他們工作不力,是很不划算的事情。這是一個很典型的SM關係,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你只有凑上頭去讓人家管,人家才會管你。如果你單方面采取行動,自己高興怎麽幹就怎麽幹的話,別人不敢惹你。
[00:11:27]這個不敢惹你也是看階級層次的。你能够鎮住多大的人,最終還是要看你打架的能力的。和平是依靠戰爭來保障的。你能够使階級地位比你低的人(注意,我這裏說的階級地位不是表演性的階級地位,而是真實的階級地位)不敢惹你,可以踐踏一切法紀來蹂躪他,但是別人爲什麽要相信你的階級地位比他高呢,既然大家都喜歡表演?答案是,打出來的。只有硬碰硬,才能够在一段時間內維持你的階級地位。而且它不是永久性的,過一段時間以後你還得再打一次。你的階級地位不斷上升還是不斷下降,最終不是靠表演,而是靠你打出來的。
[00:12:13]所有人都是南郭先生那種表演藝術家,都想用表演得到自己不應有的東西,但是表演這個泡沫是很容易戳破的。如果你真的是表演,並不具備著你嘴上或者試圖表現出你具有的那種能量的話,總會有一天,比如說,王汗願意承認大金皇帝,而成吉思汗則是一個楞頭青,却說衛紹王完顔永濟算個球。當然,他如果率兵打下去、一戰而敗的話,他當然也會跪下來說,“天朝萬歲!天朝萬歲!原諒我這個蠻夷酋長不懂事吧!”但是事實上證明,天朝不值一文,被他一打就打垮了。於是他就覺得,爲什麽不讓我來當太上皇呢?事情都是這個樣子的。
[00:12:57]你看,這種事情不是靠抽象理論搞出來的。比如說我舉一個具體的人,黃亞波。黃亞波爲什麽能在烏魯木齊公安局當那樣一個中級幹部呢?他在打白寶山的時候,他是一個屁也不是的兵團貧下中農,他的階級地位是最低的。兵團就是赤裸裸的貧下中農,或者是退伍軍人,也跟貧下中農差不多。他不像是比如說地質部或者國土資源部,有一幫從閻錫山手下、袁世凱手下、蔣介石手下接收過來的資産階級專家。這些資産階級專家就好像是大清朝的博學鴻辭科留下來的那些前明文人一樣,他覺得自己在大清朝做大明朝的官,是統戰對象,你是輕易指揮不動的。但是兵團到那裏就是純粹苦力了。烏魯木齊的幹部爲什麽要招他這種人呢?在共産黨的純理論、純政策上是顯示不出來的,因爲這個甚至都不能說是無産階級翻身。從理論上講大家都是党的幹部,翻你妹的身。但是實際上,有些活是需要賤人來幹的。他這種人在烏魯木齊市公安局發揮的作用是相當於什麽呢?相當於上海市公安局總是有的一個蘇北警察,蘇北人在上海是典型的無産階級。
[00:14:14]上海灘的階級結構當然是,洋大人第一尊貴,接受了洋人文化熏陶的租界資産階級第二尊貴,華界的資産階級算不上什麽,然後才是華界的勞工。但是勞工當中,從吳越本地來的、有點幫派來保護他們的勞工,也算比較高貴的;從蘇北來的人是最低一等。這個不是從公安局開始的(公安局這個詞不是共産黨發明的,而是國民黨首先引進的),早在國民黨進入上海華界以前,租界的華界首先要用黃金榮這種人。爲什麽?洋大人不懂得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賤人內部的黑幫是怎麽分布的,他也懶得管你們,挑一個人來替他管了。當然,你貪污腐化,那是你華人社會的事情,舊金山的唐人街還不是照樣賭場妓院滿街?那就不用讓他負責勞神了。那麽這個人手下就需要有一幫打手。打手當中最狠的當然就是最沒有依據的,因爲他不願意回蘇北老家。如果是本地的打手,那就出現一個問題,老子不跟你這個大哥混了,我回家還有二兩粥喝;而蘇北人如果沒有這二兩粥,他只有直接去跳黃浦江了,所以他是什麽都肯幹的。
[00:15:39]照儒家士大夫的話說,君子有所不爲。這句酸酸的話是什麽意思呢?就是說,老子我是地主出身,我讀了這幾年書以後在朝廷給皇上當官,但是當官當不成我還可以回家去做地主,你們貧下中農做不到吧?這是一個階級性的宣言。士大夫階級說這話的意思就是說,我跟你們無産階級出身的胥吏和太監是不一樣的,你們是壞人。爲什麽你們是壞人?答案是,因爲你們是無産階級。太監,像魏忠賢,都是窮人。混不下去的人才肯割掉自己的命根子,士大夫階級照例是要有三妻四妾的。你割掉了命根子,那你就是斷子絕孫,讓你的祖宗不能血食,你顯然是不孝之子,宗族還會認你嗎?就算你原來有宗族,幹了這種破事以後,宗族不會認你了。你沒有家,沒有家當然就不會維護你本家的利益。
[00:16:33]我一個士大夫到蘇州去當官,把蘇州人的地皮統統刮光,然後帶著錢回我的老家去。我可以不照顧父老鄉親,但是我的錢肯定會分給我的大姨太太、三姨太太、四姨太太的兒子孫子,因爲他們都是我的子孫。他們肯定要歡聲雷動,說我是一個英雄。問題就這樣解决了。但是太監孤零零的,什麽也沒有,皇帝是他唯一的利益。沒有皇帝,他什麽都不是。除了忠於皇帝,他沒有別的什麽出路。皇帝自然感到,在士大夫階級的包圍之下,太監才是真正忠於他的。如果不扶起一撥太監來跟士大夫對抗的話,皇帝就陷於孤立了。同樣,士大夫會照顧自己的本鄉本土和自己的宗族,而太監會毫不猶豫地把他們的錢挖出來交給皇帝,只有皇帝跟他親。所以,皇帝是需要有太監這撥打手來壓住士大夫階級的。而士大夫階級自然會說太監是壞人,你要起錢來不擇手段,而我們還是擇點手段的。這就是資産階級跟無産階級的鬥爭。
[00:17:39]所以,上海的警察當中必須有一個來自蘇北的無産階級,他的任務就是幹那些別人不願意幹的肮髒事情或者承受別人不願意冒的巨大危險。黃亞波爲什麽能够混得下去呢?就是因爲在殺白寶山的過程中間他衝鋒陷陣了。要是我,我肯定不會去。雖然白寶山那件事情我不知道是怎麽發生的,那件事情是不是發生在烏魯木齊我有點忘了,但是這根本無關緊要。假定這件事情發生在烏魯木齊,那麽戶口在烏魯木齊本地、而且在本地有房子的警察一定會找藉口不接電話。就算是公安局開了他們,他們在本地幹別的事情還能混得下來,因爲戶口就在本地。如果被白寶山打死了,那他一下子損失長達二十年的退休金,這事划算嗎?但是如果是從兵團來的貧下中農,那就不一樣了。這就像是,蘇北人在上海做了經理,但他的老婆孩子還在蘇北鄉下,他指望能把老婆孩子混到上海來。黃亞波是輸不起的,只有硬著頭皮上了,只有英勇地向前上,殺了白寶山,因此他立了功。
[00:18:53]你得注意,中國社會是這樣一個費拉社會,有戰鬥力的人是極少極少的。他一輩子只有這一件有戰鬥力的事情,但是這一件有戰鬥力的事情足可以保證他做一個中級幹部。儘管他是黑肚子,這話的意思就相當於文盲,但是還能够混得下去。各種嘰嘰歪歪的人,包括上級領導 — — 例如某某廳長的兒子考不上大學被安插進來,還有像我這樣搖著自己的孔雀尾巴說我是正牌大學生的人,肆無忌憚地侮辱他這個黑肚子。但是我們這些人的共同特點就是,一旦遇上危險的時候,我們就不接電話了。因此,他還能够混得下去。但是,具體的階級地位誰高誰低,過一段時間總是要經歷一場考驗的。比如說,下一次有人要跟你爭勢力範圍,你必須要有一幫信得過的哥們兒出去給你拼一拼。拼得下來,然後你的位置才能維持。否則別人可能以爲,廉頗已老,你已經不行了。在這個時候,你就可以看出誰是誰真正的黨羽。
[00:19:59]例如,我就不是任何人的黨羽。我差不多就是,別人不來惹我,我也不去找別人的麻煩。但是前提條件是,我永遠不幹活。如果有人敢强迫我幹活的話,那麽我就要做出要打架的樣子。這一點其實是很重要的。儘管我這麽做是出於本能,但是我和那些黑肚子貧下中農之間的關係其實就跟王小波所說的軍幹部和知青的關係一樣。知青雖然知識不見得怎麽豐富,還是在占80%的文盲面前擺出一種我是小知識分子的架子來。軍幹部往往是文盲,他總想整治你一下。而知青如果不善於用偷鶏摸狗的手段回擊的話,他會維持不住。維持不住就有一個嚴重後果:人家會把你當貧下中農來管。那是很吃虧的事情,所以爲了避免這種事情發生,你要表明你跟貧下中農有所區別。
[00:20:50]什麽叫落實政策?就是打出我們的階級利益來。如果幹部敢在會議上說“你們這些青年職工”,那麽你就要立刻跳上臺去把標語扯下來。爲什麽呢?因爲你是知青。什麽是知青呢?知青的意思就是說,他媽的,老子雖然在雲南挖地,但是我是上海人。什麽叫青年職工?所有雲南人都是青年職工,你們從此扎根雲南,永遠別回上海了。這就是階級鬥爭,所以廣大知青一定要跟這個幹部作對。幹部如果被迫更換了他的標語口號,那就是說明知青贏了;反過來說,如果你真的變成青年職工了,那你就完蛋了,你娶個貧下中農的女兒,自己以後就跟他們一起當貧下中農吧。這個鬥爭是不鬥不行的。
[00:21:39]黃亞波同志在幹他的各種活動中間,一般來說他號令得動的是臨時工。這是跟共産黨的體制 — — 乃至於所有官僚體制都有關係的:副職是用來監視正職的,局長的手下當中至少要有一半跟局長是不和的,這樣可以免得你實行藩鎮割據。但是這樣又有一個反過來的後果:這樣局長辦不了事情。待遇可以拿到局長的待遇,但是什麽事情也辦不了。如果是教育局長的話,那估計就這麽樣算了。但是公安局長不行,公安局長涉及政權的穩定問題,所以他手頭必須有一幫打手。而這幫打手又不能是他自己手下有本地戶口、有城市戶口、而且還有公務員正式身份的人,這種人他指揮不動。指揮不動並不代表他不想指揮。
[00:22:26]例如像在《水滸傳》裏面,公務員是各不相同的。有些公務員,像親愛的宋江,他就是劉邦一類的人物,做的是最基層的小公務員,但他手下有一幫黑社會。縣太爺可以隨時打他的屁股,但他可以招來一幫黑社會的哥們兒滅縣太爺的滿門,因此縣太爺不見得惹得起他。但是也有楊雄那樣的公務員,名義上是公務員,但是誰都不肯幫忙,他在官場中極其孤立,整個活得灰頭土臉。也有林沖那樣謹小慎微的,像楊志那樣自己不會做官的,各式各樣的人都有。
[00:23:03]這是一個動態平衡的過程,像各國之間的鬥爭一樣,誰都想把自己的勢力範圍擴充一點,所以邊界不是始終不變的。我知道這件事情,是因爲我在烏魯木齊的地位就相當於是美國留學生在深圳的那個地位一樣,所以有很多人想把我拉過去變成他們的人,也有很多人想要嚇倒我,把我變成他們的人。要避免這兩者對我是很煩的,因爲兩者對我來說都是降低階級地位。從我自己的角度來講,我跪舔的方向始終是向著美國那個方向,因爲他們的階級地位比我高。任何跟我屬同一地點出來的人,我都要想辦法把他壓下去。這就是一種無時無刻不存在的階級鬥爭。
[00:23:43]我給你講過的那件事情,就是我在花園裏面跟他派出的科長對峙的那件事情,其實現在我分析起來就是這樣的動作,就是他們的團體想把我拉進去增加他們的力量而未能成功。之所以未能成功是因爲,如果我跟他發生正式衝突,那就是幹部和幹部之間發生衝突。幹部如果欺負了外來農民工,那是泡沫都不會起的;但是如果幹部和幹部發生了衝突,會引起上層領導的干預。而一個領導表現出他在自己的左近範圍內控制不住局勢,對他來說是非常糟糕的。他不需要失敗,只需要暴露出控制不住局勢,對他來說就是失敗。所以事情只能這樣了。這件事情就相當於是克林頓總統的軍艦開進臺灣海峽,這是一個實力較量。雙方沒有真的打起來,但是較量了一下,彼此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階級地位,於是就各自回去了,然後雙方就回到了自己的階級平衡點。你可以想像,如果美國艦隊迅速地逃跑了,那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當然,美國艦隊不會無緣無故逃跑的。
[00:24:45]涉及到最關鍵的時刻,表演就不起作用了,所以表演和真實的事情之間要有一個合理的比例。而士大夫文化的特點就是,這個合理的比例他維持不了。他真實的技術水平通常是不如像緬甸那樣的小部落的,但是他可以通過天朝大國的表演,在事實中比如說給緬甸國王很多賄賂的方式,使他像西哈努克親王一樣朝貢,以此作爲自己的政治資本,以更低的成本統治內地的那些人。如果鎮不住,他是不是會動點腦筋,我就算是不當朱元璋,但是當一當宋江總可以吧;一看到緬甸國王也來朝了,他覺得皇上一定是有兩把刷子的,他就不敢動了。所以,對於皇上來說,這個不戰而屈人之兵也是有一定的必要性的。當然,這種複雜博弈是在不斷展開之中的。所以,克林頓總統訪問中國對江澤民同志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不是這樣,他未必能够維持得住。
[00:25:44]在這個博弈的過程當中,當然都是有核心有外圍的。我時時刻刻都想讓紐約的老華僑覺得,“啊~你們長期被愛爾蘭人和黑人騎在頭上,但是現在大清朝和蔣介石都做不到的事情我都替你們做到了,請你們把美國的技術偷一點來給我們,我們大家一起崛起,豈不美哉?”但是實際上,你如果沒有把握分寸的話,就要糟糕。做官就是把握分寸,政治就是把握分寸的藝術。而士大夫文化的特點就是,每個人都必須做政治家,否則你非吃虧不可。你有比較好的辦法,就是你假模假樣的,並不冒犯美國人的潜規則,同時又要讓共産黨的統戰幹部(那些人按中國標準來說他們是洋幹部,按美國標準來說是他們其實也是土鱉,並不真正懂得很多事情)以爲你是不可缺少的人,從他們手裏面騙到很多好處以後,然後你並不真的給他們什麽東西,長袖善舞一直玩下去。
[00:26:43]但是也有傻逼(順便說一句,傻逼一般是學生),他會被意識形態所誘惑。凡是僅僅依靠意識形態辦事的人,一般都是吃虧上當的,他不能够有效地利用他的階級地位。比如說你是一個留學生,你其實已經混到了一定的階級積分,你善加利用和不善加利用對你未來的前途是影響很大的。但是你可能真的去偷美國的要害技術,被FBI抓住了,然後你因此失去了利用價值,白區黨會立刻把你踢出去,於是你兩頭落空。總有人兩頭占便宜,也有人兩頭落空。但是,你要想有兩頭占便宜的好處,就會在一定時間內承受兩頭落空的危險。而且還有一點是所有華人都不承認的:真到了最要命的關鍵時刻,像英國人對付德國人那樣,就是要把你哪怕是在非洲剛果河口也要掃地出門。寧可留著吃人部落的酋長來當我們大英帝國的上尉,也絕不讓你這個可以獲得諾貝爾獎金的德國學者在剛果河口辦哪怕是一個醫院,一定要把你關進集中營不可。在這種時候,你什麽花招都沒有用。這種時候,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差異就在於你不掌握武力。
[00:27:57]士大夫階級經常能玩弄得住皇上,但是真到了最後關頭,只有皇上能殺人,他却殺不動皇上,這個時候總是士大夫階級吃虧的。當然,在很多情况下,雙方不會玩得這麽極端,雙方都是你占我一下便宜,我占你一下便宜,彼此之間雙方都還能壽終正寢。但是這種情况是不一定的,總會有魯莽的皇帝,真的到了氣數已盡的這種情况之下,沒有什麽辦法,只有大家伸出脖子去試刀,看看自己是不是够資格做豪杰。試刀的結果就往往是,皇上的祖爺爺是豪杰而皇上已經不是豪杰了,而所有的士大夫階級誰都不是豪杰,真正的豪杰在塞外的成吉思汗和梁山上的那撥人的手裏面,於是這撥豪杰出來狠狠地殺了一撥,重新建立新的朝代。接下來士大夫階級總結歷史教訓,因爲總結歷史教訓這件事情是知識分子的專利,他們懷著極大的自信心來總結。總結出的結果總是,皇上不對,沒有重用他們,所以事情才弄得這麽糟糕。
[00:29:01]現在的事情就是需要有複雜博弈了,但是複雜博弈需要有的頭腦你要怎麽樣才能培養出來呢?他必須有一定的宋江這種人的江湖經驗,但是又要對西方的黨內政治和各種歷史綫索有一定的瞭解。這樣的頭腦真是太難得了,他的人生經歷必須相當複雜。例如毛澤東,他有宋江那樣的江湖經歷,在黨內混了幾年,最初是被別人整得一塌糊塗,但是僥幸沒有被整死,這兩方面經歷他都有了;但是歐洲和蘇聯共産主義的黨史這個歷史脉絡,他肯定知道的還不如我清楚,對國際政治更是不清楚,所以他才會連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關係都分不清楚。他後來達成的成就就是他這個知識面和江湖經驗所能够容許他達成的成就。
[00:29:51]而習近平顯然是更加糟糕,他是掌握不了分寸的,掌握不了分寸就會出事。製造出一個必然要出事的局面,那就要憑你自己的各種能力。當然,在這種情况下,我認爲合理的博弈就是,如果你掌握不了這裏面的各種綫索或者只是局部掌握的話,那你得非常謹慎。如果你只掌握局部知識而不掌握全部知識、根據扭曲的判斷去冒險的話,結果比完全一無所知而待在安全地帶還要糟糕。這就好像是,一知半解比完全無知更危險,淹死的人都是會水的人。兩種人從來都不會淹死:第一種人不會水,他根本不敢下水;第二種人是游泳高手,他也不怕下水。但是半懂不懂的人總是成批成批淹死,而半懂不懂的人在世界上總是占絕大多數。
[00:30:39]當你沒有把握你能够完全掌握形勢的時候,那就只能硬頂,根據抽象原則來辦事情,也就是所謂的根據信仰或者根據意識形態來辦事。這樣做有一個好處就是,你要麽贏了,要麽死了也是死得其所,至少有一個死得其所的好處。玩馬基雅維利主義而玩成半吊子,死在半中間,這是最慘的。而玩馬基雅維利主義要玩到成功,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不像是一般無産階級和無階級社會想像得那麽容易。無階級社會有一個麻煩就是,大家都不肯像是日本將領那樣,我幾代人就鑽研一個手藝,我也不想別的事情,我的階級地位是非常固定的。大家都認爲皇帝是人人都可以做的,只是我的馬基雅維利主義還不够精通,我要更精通一點。但是大家都這麽做的話,自然是絕大多數人都是要輸的。而且,精通不精通這個事情是看時運的。時運不到的話,你精通了馬基雅維利主義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00:31:36]中國既然已經積累起來了這樣的階級形勢,你實際上是不可能指望把他們組織起來或者信任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的。你只能假定,你現在這個階段的表演能够忽悠住某些人。如果在某一個角落出現忽悠不住的情况,你及時止損,改變你的忽悠方向或者忽悠策略,諸如此類。如果硬著頭皮不改的話,你就漸漸一點一點輸光。如果是形勢到了,你必須得頂下去,你只有把你的原有資源填進去,這就很糟糕。所有的中國人(我嚴格定義,至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出生的所有中國人)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他們沒有硬資源或者硬資源少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看上去有資源的人全都是靠忽悠起來的。所以他們共同的特點就是像宋徽宗的軍隊一樣是不能打硬仗的,面臨著真正要打硬仗的危險的時候一定要避免。
[00:32:38]按照原來的軌道順著滑下去比較安全,一旦改變了軌道,因爲人都有保守性,擾動了所有人原有的生活軌迹,那就會出現各種衝突。就是說,我要擴大我的勢力範圍,而你不習慣了。像香港的情况就是這樣,“我覺得我們原來不是這樣的”。無論我們紙上的條約是怎麽簽訂的,你改變了我原有的生活方式,這個事情就需要重新談判。然後我們就需要舉起拳頭來比一比大小,看誰輸誰贏。誰輸誰贏的過程就釋放了信息,看出具體地說你真正有幾斤幾兩,能hold住誰不能hold住誰。例如,像吳越和南粵的無産階級資本家,如果共産黨對香港讓步,他們以後會不會忠於共産黨就變得很成問題了。他們忠於共産黨的理由就是,共産黨實現大國復興以後,鄭成功投降以後,我可以對鄭成功的部下說,“你看,我比你早投降三年,我騎在你頭上。”
[00:33:38]話說,隋文帝派兵平了陳國以後,就有一個陳國的忠臣跑到長安來上班。於是,一個早在江陵陷落的時候就投降的他的老同事就對他說:“哈哈哈,你看,我早投降這麽多年,我的官比你高幾級。”那位仁兄就義正詞嚴地說:“我們家自古以來就是講忠義的,你那個官在我看來算得了什麽。”隋文帝覺得,他媽的你們兩個都是貳臣。我爲了鼓勵我的臣子忠誠,我需要獎勵一下忠臣,反擊一下貳臣。於是,該裝逼分子就吃了一個癟。後來的史書是唐朝時候的史官編的,跟隋朝時期的事情沒有利害關係。他也是主張鼓勵忠義,好讓唐朝長治久安的。於是就春秋筆法了一下子,把忠臣重新發明了一下,發明得更加高大全,把奸臣重新給貶低了一下,說成什麽都壞。但是這其實都是看政治的。
[00:34:34]比如說,我如果把林則徐發明成忠臣,那麽他濫殺無辜、搞各種錢糧方面的舞弊那些事情全都不算了。他既然是忠臣,我要把他重新發明成爲清官。哪怕他拿了海盜的賄賂,而且在陝西的時候殺了無數無辜,這些事情都統統不算了。我也不去塑造或者解釋什麽,我直接就不寫這些部分就行了。反過來,琦善也是一位良臣,他在治水的時候跟林則徐其實是同事,跟林則徐幹的事情是差不多的,但是我要把他發明成爲奸臣。既然你是投降派和賣國派,你就是奸臣。也不用別的辦法,我就把這些事情寫出來就行了。同樣的事情,林則徐幹了我不寫,琦善幹了我就寫。於是,占讀者大部分的傻逼就自然會以爲林則徐是清官而琦善是貪官。其實清官和貪官是沒有明確標準的。如果說林則徐算清官,那麽琦善也算清官;如果說琦善算貪官的話,那麽林則徐也得算貪官。如果林則徐算能臣的話,那麽琦善也是能臣;反過來也是一樣。但是,林則徐只要是忠臣,我就要同時把他貪官和庸臣的那部分抹掉。這個標準是可上可下的,全看政治上你站在哪一方。歷史發明學的奧妙其實也就都體現在這一點,真正操作起來也是沒啥技術難度的。
[00:35:56]這些無産階級資本家必定是叫喊鎮壓香港叫喊得最狠的人,這個道理跟袁克定主張帝制最有利一樣。馮國璋和段祺瑞很不高興。如果不實行帝制的話,他們跟袁世凱是同事。你當總統還可以,你當總統,我當部長,我只比你低一級。如果你當了皇帝,我當大臣,那就是君臣關係。我們在大清朝同樣都是臣子,而你當君我當臣,這對我是非常不利的。但是袁克定沒有關係,打天下的時候他沒有出過力。段祺瑞和馮國璋替袁世凱打下了天下,袁世凱不當皇帝,總統傳給黎元洪也好,段祺瑞也好,沒他的份;當上了皇帝,他這個沒有上過戰場的人現成占便宜,立刻就變成了騎在馮國璋和段祺瑞頭上的人。所以他最熱衷於讓袁世凱當皇帝,而袁世凱自己還猶豫不决。袁世凱覺得,當總統還是可以的;當上皇帝,萬一連總統都當不成呢。這是他需要考慮的,是袁克定不需要考慮的。
[00:36:55]你看,天下是共産黨打下來的,這些無産階級資本家並不起過一點點作用。如果他們借共産黨的勢力把中國主義發明成功了,他們就是袁克定的角色。而共産黨只不過是袁世凱,就算我當了皇帝,我也是辛辛苦苦才當上皇帝的,而你們是搭便車當上太子的。兩者之間的立場是不一樣的。反過來,如果袁世凱當不成皇帝的話,袁克定也沒有任何損失。對於無産階級資本家來說,他們還是可以隨時搖身一變,投到其他主義的名下去,把共産黨打得萬劫不復,然後他們全變成民主人士。這條路是隨時都可以打開的,因爲他們還有一點跟袁克定不一樣,袁克定跟袁世凱是有父子之親的,而他們跟共産黨是純粹機會主義的結合,雙方之間是不可能相互信任的。
[00:37:48]當然,共産黨也沒有那麽傻,習近平其實也不是像很多反習人士描繪得那麽傻。我剛才的分析是把共産黨作爲一個整體。這個整體是什麽呢?手上全都沾了血的人才能叫共産黨。沒有沾過血、只是做一做生意、給共産黨貢獻了很多錢,那不能算數。例如,顧准就是共産黨的自己人,但是被顧准逼著跳樓的那些資本家,哪怕他們的子孫後代在改革開放以後又復活過來,變成了激進的中國主義者,他們仍然不是共産黨的自己人。但是共産黨自己內部也是有利益集團的,黃俄餘孽和科舉産生的改革開放幹部仍然不是同一個幫派。習近平有一定的動機,比如說,他搞出事情來,像蔣介石通過抗戰來坑死李宗仁和閻錫山那樣,你們的軍隊非得開出去給日本人消耗,而我是抗戰領袖,這樣來保障自己的利益,坑死共産黨內的其他派系。但是作爲共産黨整體來說,他們並不高興被無産階級資本家坑。所以,這兩種政策都可以說是符合共産黨利益的,但是它們體現的是共産黨不同利益集團的利益。
[00:38:59]派系共治的利益是不應該鎮壓香港的。鎮壓香港了,就等於是共産黨替無産階級資本家打工。任何白區黨將要遭到的淨損失,都要打在共産黨的頭上。而無産階級資本家在香港完蛋以前,上海的地位立刻上升,你將會更加依賴它。但是,習近平消滅派系共治的另一個可能出現的共産黨却是應該鎮壓它的。無産階級資本家算老幾?我鎮壓了香港以後,你以爲我需要搞一個上海自由貿易港來維持,於是你們的地位就上升到香港的水平了?多麽美好的未來,哈哈,我不見得會這麽做,我把你們整個做掉。我搞一套大陸體系出來,首先榨幹你們的血去填雄安新區。你們手裏面沒有武裝,這是好對付的。黨內的敵人不見得沒有武裝,這個不大好對付。我利用你們把黨內的敵人先幹掉再說,然後你們這些外圍可以順理成章地收拾。
[00:39:58]一個消滅派系共治的、由習明澤接班的共産黨是應該鎮壓香港的。鎮壓香港,對於包括白區黨在內的共産黨派系共治的生態結構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它造成的結局就是,製造了一個跟西方世界全面對抗的中國共産黨。這個共産黨需要一個抗戰領袖,這個抗戰領袖只能是習近平。即使習近平要把位子傳給女兒,你們也攔不住。而且抗戰是全民抗戰而不是他蔣介石抗戰,他可以把你們的資本調出去抗戰。然後把你們的資本消耗殆盡以後,即使國民黨輸的乾乾淨淨,國民黨內部派系當中從此以後將是蔣介石一派獨大。
[00:40:39]所以這個計算方法是一層一層算的。根據意識形態辦事的那些外圍當然是在外面,注定要被犧牲的。哪一個層次要占上風,一部分要看你的博弈手腕,更多的是要看歷史發展已經到了哪一個階段,順勢而行。勢到了,其他的東西都是不管用的。所以我估計這只是一個時間問題。真正的博弈取决於,在黨內習近平要在2023年以前鞏固自己無限期連任的地位,在這個期限以前他要搞掉派系共治的各個集團。香港在這以前總是要發生政變的,但是我認爲在幾個月內不會發生政變,因爲很簡單,溫家寶、江澤民這些人還在外面。江澤民是被他手下的幹部拖著兩隻胳膊出來的,還在外面走。他們目前還沒有被搞掉,所以事情還沒有達到這一步,但是達到這一步只是時間問題了。形勢已經發展到這一步,已經是非走這方面不行了。雙方的博弈風險不平等,後退的風險不平等:習近平處在無法後退的地步;而改革開放幹部總以爲自己是能够後退、能够狡兔三窟的,因此他們沒有辦法聯合起來,也沒有辦法出死力去爭。
[00:42:10]主持人:所以您認爲,在中國境內的溫和派中國人會第一個被犧牲掉。但是在現在這個時間點,在美國和西方世界的溫和派中國人還是統戰對象。而在港臺的中國人,就處於一個很尷尬、不明確的地位。
[00:42:32]劉仲敬:具體地說,時間順序是這樣的:首先要通過通貨膨脹來籌集資金,於是就把大部分境內的溫和派中國人給犧牲掉了,只有極少數投機分子例外。西方的中國人必須要留到最後,因爲他們仍然是偷技術的一個不可缺少的培養基。直到美國人收拾他們以前,他們怎麽說也能多維持幾年。香港呢,在境內的鶏殺光了以後,境內的博弈已經基本定出是非以後,這時候的金融經濟就要變成維持物資配給的擾亂因素,會動搖幹部隊伍的軍心,是幹部隊伍易遭腐蝕的一個破壞性因素。香港的作用本來就是雙重的:它是一個腐蝕的因素,照鄧小平的說法就是放蒼蠅進來的因素,是很討厭的,我們隨時想掐掉它;但是它同時也是共産黨的一個腎。
[00:43:27]從共産黨的角度來講,新民主主義和改革開放都是過渡階段,是房子還沒有被打掃乾淨,打掃乾淨以後它就用不著你這個腎了,就像是用不著上海那樣用不著香港了。一切物資配給都依賴黨以後,這樣的幹部隊伍才是純潔的、好用的幹部隊伍。以前做不成是因爲我們的資源還不够豐富,現在我們的資源足够豐富了,我們可以再試一下。然後在這個時候,香港就不再重要了,不能留著你繼續擾亂。所以,我們這個純而又純的幹部隊伍要用二百斤小米或兩千斤小米諸如此類的方式來維持,人民幣其實都是多餘的。之所以要維持人民幣,因爲我們還是一個semi-nation,列寧所謂的半國家,需要拿人民幣在國際上去活動活動。但是對於國內的人來說,人民幣基本上是廢紙,糧票和飯票才是真正重要的。單位內部有飯票,國家的配給體系發糧票。更高級別的、管理性質的幹部擁有的其實也是糧票,就是物資劃撥,劃撥多少噸鋼材到什麽地方去。這比普通的小幹部的家屬只有糧票、只負責養活你是高檔不知道多少了。從共産黨的角度去看,這當然是容易滋生腐敗的。如果體制外還有另外一個市場經濟存在的話,你會把你的劃撥權用到腐敗資本家身上去給自己牟利。消滅了這些腐敗資本家以後,這個問題就不存在了。OK,讓我們消滅他們吧。等我們的物資足够以後消滅他們,這個問題就會自動解决。事情做到這一步的時候,香港就基本沒用了。美華在這時候仍然是有用的,但是這時候恐怕美國人就要覺得美華需要被掃地出門了。
[00:45:14]這個時間差是非常短暫的,頂多是三、五年時間。比如說以2021年爲界,2021、2023、2025。2021年以前,把溫和派中國人以爲自己十分聰明、從共産黨手裏面騙到的財富倒一倒手,回到共産黨手裏面。然後他們在一無所有的情况之下看到,原來只有幹部家屬拿的那些糧票才是真的,瘋狂地跪舔,企圖進入幹部隊伍,又進不去。進入這個狀態以後,改革開放造成的所有問題都解决了,共産黨江山永固。當然,這是他自己這方面的設想,然後下一步再對外經營。這時候,香港的利用價值就消失了,香港的溫和派中國人就可以被收割掉了,收割香港的同時也就是收割台商的時候。但是臺灣沒有辦法被完全收割,所以一半臺灣人變成跟香港一樣的收割對象,另一半臺灣人直截了當變成敵對勢力。然後接下來就把美華變成向淪陷區輸血的輸血管,美國人忍無可忍以後一脚把他們全部踢出去,這是最後一步。整個歷史步驟很明顯就只能順著這個順序展開,現在它已經演出開頭的部分了。按照各方博弈的階級習慣和他們對世界的認知圖景來說的話,他們自然而然會各就各位地做出相應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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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字屬於象形文字的一種,但當世界上大多數族群早已拋棄象形文字,改用字母文字的時候,東亞大陸人仍然把象形文字當個寶貝似的捧在手心,自然會在現存的文字系統中顯得與眾不同了。那麼為什麼東亞大陸人不使用簡潔好用的字母文字,而是用艱澀難懂的象形文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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