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潛擁有兩台座駕。
一台是跑車,另一台也是跑車。
他的氣質像劊子手,他亦偏好凜冽的鍘刀型車門。周潛的騷,不與一般中青年成功人士相仿,他買跑車不是為了嘚瑟,他純粹是因為掏得起錢。
周醫生的車威猛,有十二缸,但在沈家當差的他常常連一個肛都搞不定。
每逢重大場合,他在赴約前都有一套固定的解壓儀式。別人心神不定臨時抱佛腳,他更喜歡抓緊時間對著平板電腦來一發。
可是,周潛今天不能來一發,他還得醒著神打扮他的女病人。
在工作時間以外,除了閱讀搗藥看視頻,他也為姜然提供各類內部優惠。
它們一般是專程定製的稀有貨色,不是滑鼠隨便一點就能配送到家的玩意。
小時候乾爹給他買玩具,他會拿小刀把那東西的腦袋戳爛了。而到了現在這年紀,周潛倒生出了憐香惜玉的心意來。
他知道姜姑娘已經爛無可爛,拿什麼刀戳都不會再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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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他這回花血本給姜然搞了塊表。
那兩人給她買的全是金和玉,同樣是永流傳的寶貝,他還是比較相信瑞士人的手工作坊。
周潛大方,他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為表達護駕不力的歉意,有時候能將全年的工錢都賠進去。
如此這般,周潛仍覺得意猶未盡,他恨不得賭上了全副身家,好把她帶回自家那棟位於薩裡郡的舊宅。
她當然不想和他糾纏出什麼瓜葛,她大概都不願跟他上床。
但世上還有很多不結婚,不插入就能高潮的性關係。
周潛以為,神交式瞎搞也挺好。
他的大房子裡有香草瀰漫的閒靜與安穩,美人想在哪裡用餐都沒問題,躺著蹲著或是劈著叉,她不需要為了迴避哪個賤人,就專門躲去花房吃早飯。
周家沒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他孤寡且底子豐厚,他只收治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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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周潛是想得很美了。
然而待到他捧著個盒子跑去找姜然時,卻心痛地發現,她甚至不願跟他神交。
說好要等他來再拿主意的,她居然已經衣冠齊整地打扮完了。
他多少有些不高興,但面子上沒顯出來。
眼前,比起剛剛被司機送走的沈太太,瘦嶙嶙的姜姑娘看起來更似粗茶淡飯。
她白臉素凈,穿襯衫和纖直的高腰西褲,背後拖著一尾麻花辮。正面遠觀過去,雌雄難辨,明眸善睞好似一個不聽話的小少爺。
「這樣可以吧?」
「就算不好看,我也攔不住你。」
周潛走過來,將盒子打開後遞到姜然手裡。
那是一塊乾淨質樸的機械錶,和沈伽唯常戴的那款有點兒相似。她掃了一眼,心平氣和,一點也不見受寵若驚的喜色。
「實在太貴重了,是不是有什麼講究。」
「沒講究,我覺得好看就買了。」
這理由清新自然,比那些黏糊糊的陳詞濫調更中聽。姜然把手錶系在腕上,她翻轉左腕前後看看,對周潛說了句謝謝。
屋子裡光線敞亮,他又特別用力地看著她,周醫生那張欲言又止的磕磣臉,好像也漾起了幾許霞影。
他顯然是在期待著,期待她能看在銀子的份上,多賞他兩個字。
可是姜然沒有再提手錶的事,她撈起大衣朝外走,態度很是乾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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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功不受祿,她其實不想知道他的心思。
而論起那砸錢的好本事,沈伽唯才是強中手,他砸的不止是數字,他偶爾還會砸個溫情的彩蛋。
這件羊絨大衣暖和,她一穿上去便覺四季如春,抵得過任何燙心燙肺的真心話。以這一層意義來講,她的確不需要御醫慷慨的濟助。
周潛背著手,跟在姜然後頭慢慢走,兩人就這麼出發去餐廳了。
風煙漸晚,長路遠騎,他們不趕時間,但他的油門稍微給得狠了點兒。駕駛座的周醫生穿著白襯衣和深色菱紋毛背心,那造型很像是姜然的叔叔。
由於車廂內氣氛緊張,他便再一次對她兜售起了自己口袋裡的奶糖,她照樣說不吃。
於是他又換了個水果糖繼續賣。
周潛曉得姜然一整天幾乎沒吃過什麼東西。他擔心她會餓虎撲食,在餐桌上被那儀態嫻雅的大小姐給比了下去。
「拿好。我還能在裡頭給你下藥嗎?」
「...... 」
姜然嘴裡轉著糖,手裡打字如飛,給不停發消息的蘇敬回信。
他剛從公司出來,說沈伽唯正在后座睡著,精神十分萎靡的樣子。
他說路上堵車厲害,前面有人站在馬路中央,因為一場剮蹭而吵得不可開交。
他還說,他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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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爺無疑是小家子氣的,他總愛挑戰一些不可能的任務。
他明明猜得出每一個結局,依然要強壓著她的脖子,讓她說點甜蜜喜興的吉祥話。
那幾個大字在冷屏上擠出了一點點酣沉,膩得很,確實非常不合時宜。
而這邊姜然淡淡地望著它,那邊蘇敬才剛打出去就後悔了,他板著臉摸摸鼻子,一直捏緊手機等待著。
時間分分秒秒過去,他企盼的回復始終沒來。
他等啊等啊,一直等到車子再度啟動,駛出了這片混亂的事故現場。蘇敬手心裡沁出薄汗,他看了一眼歪在車玻璃旁的大哥,視線再下落到對方無名指上的素圈。
它是銀色的,很細,閃爍著車窗外透進來的飛光。沈伽唯白皙乾淨的手背交疊在一起,又冷又靜,很像夜河邊細碎的白沙路。
蘇敬死死盯著瞧,他也想要這東西。
二少爺喜歡和大哥同款的,還想在戒環裡頭刻姜然的名。
然而他這樣憧憬神往,竟不知他那未過門的蘇太太,只拿他的一片丹心當成垃圾跺在腳下。
車子開出去整整十五分鐘,姜然都沒吱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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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今的膽子簡直是肥得令人髮指。
蘇敬臉色煞白。他想,若是數到十她再不回消息,他今晚就要擼起袖管把她拖到窖子裡。
他要單獨訓她,吊起來,捂上嘴,一寸一寸地給她做標記。
蘇敬順著劇情往下想,褲鏈變形了,呼吸也急了。
然而,他的蘇太太真是個能掐會算的高人。她耳聽八方,膽大心細,她竟聽到了他粗重的喘息。
時機不多一分,不差一秒。
蘇敬正咬牙切齒著,他金絲邊眼鏡的鏡片突然就被點亮了。那手機屏明晃晃的,璀璨猶如黃金壁。
他頭暈目眩,趕緊把它湊到面前來讀。
蘇敬的眼珠子劇烈地晃了半天,最終確定她只回了六個字。
她說,她也非常想他。
那字面冷酷地連個標點符號都懶得打,蘇敬卻一口氣拜讀了五遍。
他以為,上頭的字貌似簡練。
但貴在精緻。
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