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一路上,周潛很安靜,他都沒有主動搭訕。
跑車在夜幕中奔馳,他醞釀了一肚子的話題,最後統統照原樣咽了下去。
他的車速似乎比來時更快,但他覺得自己還不夠猛。身旁的姜然鎮定自若,她看著呼嘯而過的景與物,並無任何一驚一乍的表現。
這無疑給周醫生預備的深夜節目開了個好頭。
他最喜歡她假裝冷靜的表情。
多虧了他無與倫比的車技,他們比預定時間早一刻抵達了目的地。
他陪著她進屋,上樓。在她的臥室裡,姜然的手擱在大衣紐扣上,無聲地看著他。
她不說話,卻明顯不大痛快,可能是想用這個動作讓他主動退散。
「周醫生,晚安。」
他輕咳。
「不急。」
「周潛。」
「我說了,不急。」
他走進來,將門板輕聲合上。
姜然想伸手去開燈,可他嚴嚴實實地擋著那電氣開關,完全沒有挪窩的意思。
於是她就當著他的面開始解扣子。
大衣脫完了,再由上至下撩開襯衫的衣襟,她的手指往哪裡走,他的視線就游去哪裡。
他看到她柔媚似花枝的腰線,在逆光中向內收攏起來。那形貌宛如斜抱的纖纖白玉柳,瘦得教人一捻上去就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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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潛反手鎖了門,他的指尖停留在凸起的門鎖上,須臾之間便把那涼涼的金屬給磨熱了。
姜然對他微微搖了搖頭。
他都無需看清她的臉,就曉得她那由內而外散發的厭棄,再度旺盛了起來。
她大概是非常討厭他的。
這一點他心裡還有數。
不過他不責備她,除了那份捨不得以外,他還暗存著日漸繁盛的自鄙。
他是她的醫生,是他們的臂鷹與走狗。她在地窖裡單槍匹馬地苦熬,他在隔著一堵牆的長廊裡讀小說。
她叫,她喊,她應該知道所謂的相由心生都是假的。
前有沈伽唯的宋才潘面,後有周醫生的老氣橫秋。男人的好看與難看沒什麼兩樣,論起恩慈和良心來,大家其實是半斤對八兩的。
周潛向前進了一步。然後,又進了半步。
她和他之間沒有一期一會的約定,但他們淵源已久,她辨得出他的呼吸深淺,他摸頭髮的小動作,還有他的聲音。
「…… 上回放在你這裡的小說,還在嗎。」
「在。」
「你去洗澡,我在這裡等。」
「我會洗很久。」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睏。」
周潛走到書架前,他摩挲著下巴,仔細瀏覽上頭陳列的書籍。他伸出食指掃過它們,發現許多舊貨早已被她處理掉,剩下來的東西,全是他沒怎麼讀過的新歡。
周潛低頭在那裡翻找了一會兒,最終在書架最下排的角落裡,找到了海斯勒的《江城》。
他將它抽出來,隨手翻了兩頁,見那片綠檀書籤仍在內頁好好地存著。
姜然是個好姑娘,她竟還沒把它處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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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物有舊情,她自然是長情之人。
想當年,妙手回春的周醫生在男校度日如年,卻依然保持積極向上的心態,靠的必定不僅僅是他爹的錢。
他喜歡買紙質書,一本接著一本買。
書封樸素的,內有彩頁的,有趣沒趣的,帶黑白插圖的。只要一翻開書,他就能見到混沌王子與奧伯龍之手,他會誤以為自己有魔法。
在沒和那三個惡霸相見的時候,他更偏好安穩一些的課餘活動。
比如說讀書。
周家的小少爺早已擁有了數不盡的黃金屋,而年過三十的他亦很清楚,那顏如玉於他來說,根本是不存在的。
這書籤跟著他一起漂洋過海,從終日陰沉的英倫舊宅,一直浮游到了姜姑娘的臥房裡。
他存活下來了,它也是。
老祖宗說,貌美的人總是心善,他認為古人誠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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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姜然的仁慈,周潛便不再去計較那些不愉快的小事了。
儘管他明白她應該沒讀完。
把蛛絲馬跡巡了一遍後,他將書放回原位,輕輕拍了拍它。
這些年裡,周潛給姜然留過許多書,他悉心讀完以後將它們送到她手裡。為她裡裡外外地檢查完身體後,他會去她的妝台上找出身體乳來,美人趴在床上,他替她捏個背揉個腿,再看著她讀書。
周醫生話不多,偶爾會問兩句劇情走到哪裡了,他想知道她有沒有說謊。畢竟她捧著書,腦子也在走神,他不尚武,他又不能粗魯地把她的腦袋摁進書裡去。
周潛從小耳濡目染,他知曉脅迫可以有很多種形式。
動手速度快,動嘴後勁大。
他兩種都受過,所以他拿得准分寸,不會像蘇敬那樣一不小心就出了格。
周潛一個人在臥室裡來回踱步,他足足等了三十分鐘,才聽到浴室裡的水聲停了。
她嬌貴,不僅浪費水,她也浪費他的感情。
姜然打開門,一股熟悉的香味立刻反撲過來。她長髮挽起,穿著白色浴袍,那衣料不十分厚重,腰帶束緊時把她的輪廓勾地清清楚楚。
她迴避他的眼神,開始擺弄那些罈罈罐罐。她視線所及之處,都是清香調子的好東西,以指腹抹勻在皮膚上,黏黏的,潮潮的。
和她的身體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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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然吹頭髮,周潛就坐在床沿發呆。
他手邊躺著一罐身體乳,那是醫生的保留助興節目,普通的病人並無福氣品嘗。然而以她的第一手經驗來評判,他手上的功夫其實沒那麼細,有時候也會由於太用力而弄疼她。
姜然停掉吹風機,向周潛所處的方位走去。他維持原來的姿勢,等著她站定在自己面前。
如他所料,那浴袍已經在半途中褪掉了。
她毫無遮擋地立在那兒,皮膚潔凈溫熱,冉冉青絲芳如丹桂。她是神宴上令人驚艷的帕西忒亞,他只需見一眼就能撐好幾天,好幾個月,好幾年。
周潛抬頭望著姜然,捏捏她垂在腿側的手,讓美人趴好。她未有任何異議,乖順地爬上床,把臉埋進枕頭裡。
他沾有霜體的手很快敷上她的背脊,一點都不涼,因為他會事先將它握在掌心裡溫一溫。
「…… 你剛才把自己抓破了嗎。」
「沒有。」
「就在這裡。你還說沒有?」
姜然不耐煩地嘆了口氣,她左右動動脖子,周潛知道,這態度是在讓他快點完事走人了。
但他一點也不想走。
哪怕臉皮尷尬地掛不住,他也想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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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潛捏完了她的背,又去捏她的腰。然後他將兩隻手按在她臀瓣上,左右兩邊各佔一半。
到了這份上,女病人的不耐煩,好像就不那樣明顯了。
它的命運被他握在手裡,它弱得很,沒什麼真正的抵禦能力。他若是分開它,她就死。他若是越過它,滑去她的大腿後側, 她便又重獲新生。
姜然的心跳逐漸加速,她不再動脖子,她只能屏住呼吸。
她的妝台上置著他送的手錶,那孤品內斂貴氣,一戴上去便能化腐朽為神奇。
周醫生此生尚未做過誰的金主,但他深諳其中之真理。只消砸狠了錢,就有希望開出個大獎來。
今夜她與他在此地獨處,他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她站在三岔路口,看到光明的滿月,又看到湮滅的殘星。她無計可施,唯有等著他先開口。
「你看,這裡也破了。」
「是。」
「為什麼這樣不小心呢。放著不管,以後會留疤。」
「我下回小心。」
「好。你要說話算話。」
室內的空氣突然變得忽冷忽熱,在似冰似炭之際,姜然不斷地把臉往枕頭裡壓,她雙眼緊閉,耳廓發紅。
她感覺到他的熱度,它在不斷加劇,好像燒透的火鉗一樣越來越燙。
她忍著,繼續忍著。
就在快要燒到芯子的時候,他將手挪開了。
周潛把折在一旁的被角拉過來,完完整整地遮住她裸露的身體。他彎下腰,伏在她耳畔道了一聲晚安。
醫生說,他改天再來看她的傷。
她就不停地點頭,一直點到他起身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