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兩百年(十二)
胡亦南覺得三浦春和的文書讓他很有感覺,這種感覺就像他能夠理解、也能夠感受一樣,有時候他覺得他可以知道下一行的字句將寫出些什麼。
但是當中夾雜著一些他不太清楚的人和事,『這是他死去的第一年,他的東西我收了起來,那間屋子屋主租給了藝旦間當倉庫用。忠次把他的衣服洗了乾淨,曬在偌大的陽光下,經過時,我總以為他就在那邊,似乎下一刻便會對我揮手,或者對我喊著三浦先生。』
『這個他是誰?』胡亦南很好奇。
他去公共研究室把文書掃成電子檔,有空時便拿出來翻譯,不知不覺他也翻譯了許多頁,他個人認為這是三浦春和的生活記事,他記錄平常的生活,也記錄一個過世的朋友。
『朋友?』胡亦南覺得他難以定位這個人的存在,當中似乎有部分提及兩人過去的接觸,這個三浦春和應該沒有想到自己的生活記事會被後人賣掉,然後被人翻譯出來。
胡亦南去到謝行五的研究室,謝行五正在準備教材,看了下時間後說:「快到時間了,等下我載你過去找彭娜。」
胡亦南趕緊先拿三浦春和的文書給謝行五,「我先掃成電子檔了,紙本的暫時用不到,先還給老師吧!」
謝行五點了點頭,「你先放櫃子上面,回來之後我再整理,走吧。」
謝娜的診所不大,但就在她家樓下,她是買房子時直接租了店面,協助掛號的助理知道這是要來做個案的,便請他直接進入診療室。
診療室的色調偏暖,不知道是不是彭娜個人喜歡高彩度的顏色,離診療區略有距離的她的桌上倒是滿滿的飽和色物品,筆筒是明黃色、文件夾是粉紅色、櫃子竟然是桃紅色,而她的滑鼠是寶藍色。
胡亦南有點訝異,但頭一回到這樣的空間有些手足無措。
「我們先坐沙發聊聊,五五等下也會在,不用擔心。」彭娜安撫著胡亦南,讓他先在沙發坐一下。
「你家裡有哪些人?」彭娜問著。
「爺爺奶奶在鄉下,爸媽在國外工作,哥哥和妹妹也在國外。」胡亦南說著。
「你怎麼沒去國外念書?」彭娜有些疑惑的問著,很少看到父母及兄弟姊妹都在國外卻隻身一人留在國內。
「我跟爺爺奶奶比較好,放假時也都會住鄉下,而且我想學日語專業就沒打算去歐美國家發展。」胡亦南回應。
「大學生活怎麼樣?」彭娜問著。
「都還不錯,室友人也不錯。」胡亦南想不出怎麼說,只攏統的說了整體感覺。
「有喜歡的人嗎?」彭娜又問。
「……好像有,但不確定。」胡亦南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個問題,語氣有些生硬。
「做過什麼冒險的事嗎?」彭娜問著。
「大概就是去裸泳吧,鄉下也沒什麼人。」胡亦南想起去年在海邊裸泳,還蠻舒服的。
彭娜看了看胡亦南的身材,還算高挑壯實,小鮮肉挺可以的嘛!
「上次的夢最近有再夢見嗎?頻率大概多久會夢到一次?」彭娜接著繼續問。
「昨天晚上,載浮載沉的。以前久久一次,這兩三個月大概一周一次。」胡亦南想起昨天晚上做的夢說著。
彭娜紀錄著時間點,笑著說:「來培養一下睡覺的感覺吧!」
胡亦南躺在診療床上,偏頭看一看謝行五,謝行五就做在那飽和色滿滿的座位翻著書看著。
彭娜拿了件薄被給他蓋著,隨後打開音頻,聲音從潺潺水流聲到滴水聲,滴水聲的間隔越來越長,大概三分鐘後音頻開始有人說話,「見到前方的光嗎?朝著光走過去。」
彭娜的學長趙自陽開門進來,只見彭娜對他表示已經在開始,但下一刻彭娜皺著眉跟他小小聲地說:「我忘了設定問題。」
「……沒關係。」趙自陽頭一回遇見這樣的狀況,但他不覺得會有問題。
而本來在看書的謝行五放下書,跟著關注起謝娜那邊的狀況。
趙自陽接過手,平穩的聲音問著:「你是誰?」
進入催眠的胡亦南道:「胡亦南。」
趙自陽問:「你想知道夢境要告訴你什麼嗎?」
胡亦南慢上一會的回應:「……想。」
趙自陽問:「你將以旁觀者的身分回到夢境,現在你看到什麼?」
胡亦南回道:「……颱風帶來的海難,我在海裡。」
趙自陽問:「夢裡的你是誰?」
胡亦南慢了許久才回應:「三浦春和。」
趙自陽問:「你的心情怎麼樣呢?」
胡亦南回應:「有些恐懼,但有話想跟一個人說。」
趙自陽問:「什麼話想說?跟誰說?」
胡亦南說著:「如果可以不再想起,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傷心?黃少華。」
趙自陽問:「黃少華是誰?」
胡亦南又慢下了眼角慢慢的流下眼淚:「……戀人。」
趙自陽問:「是他不在了嗎?」
胡亦南說著:「他死了,我找不到他的屍體。亂葬崗太多屍體,一把火燒的沒了……」
趙自陽原本想先告一段落,但彭娜的過紙條讓他問個問題,他便問了出來:「你知道三浦春和為什麼有剋妻的名聲嗎?」
胡亦南眉頭皺了皺:「不知道。那些女人的死亡都很突發。等等……」
趙自陽問:「等什麼?」
胡亦南道:「有道聲音說著話:『我的哥哥呀……』」
趙自陽問:「我的哥哥呀,後面還有話嗎?」
胡亦南眉頭又皺了起來:「聽不清楚。」
趙自陽問:「你有看到什麼畫面嗎?」
胡亦南眉頭鬆開:「草原。」
趙自陽問:「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胡亦南道:「李純佑。」
趙自陽問:「你在哪裡?」
胡亦南道:「西夏,蒙古進攻不久後,堂兄李安全政變。等等……」
趙自陽問:「等什麼?」
胡亦南道:「我想再看一眼他。」
趙自陽問:「他是誰?」
胡亦南道:「我喜歡的人,不能說,妹妹會殺了他。」
趙自陽問:「妹妹為什麼會殺他?」
胡亦南道:「妹妹身體不好,我說會陪她一輩子,但是誰接近我她就殺誰,她不准任何女子接近我。不過她有件事一直不知道……」
趙自陽問:「她不知道什麼?」
胡亦南道:「他是男的。」
彭娜聽到妹妹時覺得自己猜對了,剋妻這件事背後有人。
趙自陽讓胡亦南從催眠中醒來,而胡亦南醒來時只有一臉睡矇了的樣子,看到謝行五時他的表情是安心、鬆了口氣的樣子。
一等兩百年(十三)
謝行五則是一臉震驚,回想著過去沒注意到的地方,確實小主子還有個妹妹,但她身體一直不好,偶爾小主子會去看她,而老老闆倒是沒有什麼妹妹,但其實早些年有收養個大女兒,長年在外的……
至於三浦春和,他有提過日本的老家有個哥哥和妹妹,三個有婚約的女人都以不同的方式死亡,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代表著下手的人極為聰明,讓人完全不會聯想到。
「你記得剛才催眠看到的畫面和聽到的話嗎?」彭娜開始做後續的紀錄。
「一部分,我記得我是個日本人名叫三浦春和以及想說的話,但沒看清楚那個人的樣子,還有妹妹……」胡亦南覺得自己多心了,自己的妹妹胡紓個性溫和,此時卻覺得妹妹可能不是自己以為的那樣,或許自己被催眠看到的畫面給嚇到了。
但對謝行五來說,知道三浦春和的內心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他不知道對三浦春和來說是一次崩潰的心碎,原本他自己稍微算過他是謝汛時跟老老闆見面的次數很少,回想起來的時間也較晚,三浦春和和黃少華偶爾往來到常常往來也是花了不少時間。
相較而言,都把人放到眼前了,胡亦南還沒想起來才會讓謝行五感到生氣。
不過現在真相大白,謝行五覺得原本的怒氣也不翼而飛,現在反倒知道了剋妻的問題後,心裡有些不安。
彭娜做好紀錄後,送他們去開車準備離開時,跟謝行五說了說:「慢慢來吧,應該會越來越好,而且你看我的直覺很準吧,果然背後有著幕後黑手。」還俏皮的拋了個媚眼給他。
「已經五點多了,我們先去吃東西吧。」謝行五說著。
「不如我們外帶,上次看到老師家裡有一部西夏王朝……」胡亦南這麼說,看著謝行五的眼神有些小期待。
謝行五開著車只是瞥了他一眼,隨後笑了:「好,那你定位在我家附近的披薩店點個披薩,順道我們過去拿,飲料記得點可樂。」
胡亦南雖然沒看見黃少華,但他看見了自己身為西夏皇帝李純佑時心裡的那人,有雙明亮的眼睛,讓人移不開眼,雖跟謝行五現在的樣貌身形略有不同,但神韻是很相似的,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但會不會是移情作用?因為欣賞謝行五,所以潛意識去做了調整替換?』這讓胡亦南有些小小的煩惱著。
但是對謝行五來說原本混亂的脈絡梳理開來便是令人神清氣爽,已經把胡亦南當成準小男友的他指使他起來倒是有幾分理所當然。
拿了披薩回到家後,謝行五讓胡亦南先去洗澡,直到兩人梳洗還才開始吃東西看影集。
「李元昊胃口真大,自己有老婆還要搶兒子的老婆,再搶小舅子的老婆……」胡亦南對李元昊的三觀不正、道德淪喪感到震驚。
「那是你祖宗,但他前期也是頗有作為,幾乎可以說他是奠定西夏王朝基礎的開國君王,就敗在年紀越大時猜忌朝臣和好女色。」謝行五說著,他以前覺得西夏的文字就像藝術品一般,還花了時間去摸索。
劇情開始發展,看了兩三集之後,謝行五看看時間也已經十點多,便說該睡了,明天再看。
被擱在沙發上的胡亦南看著謝行五伸了伸懶腰後回臥室,臥室門就這麼闔上了,他轉頭看看身邊,這回連條薄被子都沒有……
誰知下一刻臥室門又開了,謝行五喊了他,「不睡覺要幹嘛?今天睡臥室。」
當胡亦南感覺到自己真的跟謝行五躺在同一張床上時,什麼移情作用他都決定丟到九霄雲外去了,他不得不承認他喜歡謝行五,莫名其妙的喜歡……
謝行五原本快睡著了,聽見胡亦南在笑,又從培養好的睡眠情緒跳了出來,「你在笑什麼?」
「我笑了嗎?」胡亦南沒注意到自己笑出聲。
「開心什麼?說來聽聽?」謝行五轉向胡亦南的方向。
「……忘了。」胡亦南愣了一會這麼說著。
謝行五失笑,拍拍胡亦南的腦袋,「睡吧,睡不著的話自己去看電視,看完再回來睡。」
胡亦南沒出去看電視,明明在黑暗中看不到對方的樣子,但他也把方向傳像謝行五,彷彿這樣能夠更貼近他一些。
李純佑十七歲繼位時,西夏王朝其實已經走向安逸靡爛,對党項人來說母族是極為重要,然而越走向漢化以男性為重的社會結構,二者的矛盾便越來越多,他的母親羅太后雖然是漢人但手段卻非常激烈,意圖掌政外,還與李純佑的堂兄李安全合謀打算廢了李純佑。
李純佑身邊的人知曉兩人的陰謀,也將此事報與李純佑,然而李純佑一延再延,還是死在那場叛亂之中。
對李純佑來說,他的心愛之人能夠離去已經足夠,所以當他把自己給殺了時,是沒有遺憾的。
他飄盪許久,久到不知多少年歲,看見母親死於李安全的手中也沒有其他感受,西夏沒了也無妨,他在等老天爺放過他……
漫長的歲月,直到有個垂垂老矣的男人來祭拜他,他便跟著他離開了。
這一世結束後輾轉多年,中間似乎有許多模糊的片段。
但他看見了庫色、謝汛、黃少華,以及現在的謝行五。
胡亦南醒來,鬆了口氣,夢裡動盪得太厲害……
謝行五醒來時胡亦南還沒睜開眼,他便看著胡亦南睡覺,覺得日子怎麼就這麼的走了過來,看見胡亦南醒來鬆了口氣的模樣,他只是摸了摸那有點涼的臉蛋說著:「夢見什麼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