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色電影』剛開始時,其定義還非常模糊,它包覆着德國表現主義的影像基調、男人宿命落入神秘莫測的『蛇蠍女』陷阱中、角色徘徊於骯髒昏暗角落、敘事觀點由罪犯出發、渲染著強烈的存在主義的母題等元素。
然而,隨著60年代全球各地開始爆發了學運思潮,其平權、反越戰等因素,對美國建製產生了極大的衝擊,進而導致『黑色電影』從此延伸出了『新黑色電影』(neo-noir)。這群新導演們帶著懷舊的情感,重新出發,風格上從主角複雜的心理轉變為對社會的複雜,反映出思考集體記憶、冷戰時期的悲觀情緒及對權威滿滿的不信任。『黑色電影』隨後就復甦了,它開始接觸了各種題材與類型,撇去了『黑色電影』與『新黑色電影』的區分,兩者成就的風格,讓它更像是一種元素。
作為中國少有的黑色電影《南方車站的聚會》,它囊括了更本土化,更接地氣的特色,聚焦於城中村三不管地區,以至於被媒體稱之為“前所未有的黑色電影”。風格上的呈現,與《地球最後的夜晚》頗有相似(攝影師同為董劲松),採取由霓虹燈為主的魔幻寫實感,在導演的調度下有了各種變化,是一部『調度』大過於『文本』的電影。尤其是劉愛愛(桂綸鎂飾)因懼怕而穿梭於攤位與遮陽棚布間的調度,以及周澤農(胡歌飾)奔跑時所呈現在牆壁上的影子,都表現出了演員肢體與光影間完美合作的結果,更是『黑色電影』不可缺乏的元素。
電影改編於數起社會新聞,其中包括武漢的『小偷大會』及『盜竊競賽』、北海銀灘的『陪泳女』、英國的『殺人犯藏身野生動物園』、哈爾濱的『越獄設局換賞金』和廣州的『戴面具領賞金』。這些事件的組合與拼湊,在清楚傳遞故事進展的同時不至於乏味,讓電影《南方車站的聚會》有了極其獨特的元素及趣味,而導演也在最大程度上復原了該事件的原貌,其中甚至包括了劉愛愛所戴上的變形金剛面具這類微小物件。
劉愛愛長時間的低頭駝背,是『膽怯』及『逃避』的心態綜合,被迫捲入周澤農誤殺警察事件的她,一舉一動都顯得缺乏動機,看似文本上的錯失,其實是社會邊緣人的無法選擇。其無法選擇的困境與周澤農頗有相似,壞事的降臨不分『好人』或『壞人』,其意義在角色們誠實接受且努力反抗下找到答案。周澤農的自殺式行為,是在思考『為了什麼而自殺』後的答案。這種面對世界的失落孤獨本感,在與劉愛愛的相處後,有了變化及繼續生存的可能,這也是為什麼周澤農在麵館時還持續反抗,甚至跑到了湖邊,可以看出他毫無意識到劉愛愛的轉變,直到死亡。
對於劉愛愛一聲不響的離去,不像只是幫助周澤農的行為,某種程度更像是夾帶著對於他的報復,報復他在她主動性行為後的付錢行為,報復了周澤農對於她的情感否認(劉愛愛最終也沒透過帶血鈔票報價,而是選擇將他帶到了華哥那裡)。從此,劉愛愛對自己『陪泳女』的身份感到厭惡,她將『陪泳女』的帽子丟入水中,甚至從此對於周澤農都表現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冷淡(不再帶有任何挑逗或曖昧的行為)。不斷地逃離於城市之中的劉愛愛,不僅僅害怕生命上遭受周澤農的報復,更多的是害怕自己情感復燃的可能。
此時的劉愛愛彷彿已陷入到了最深層的谷底,她唯有透過抹除周澤農的『否認』才能找到『認同』。在槍聲頻頻響起的那一刻,周澤農的死亡是他對於世界徹底失落後的歸宿,更是劉愛愛透過轉交賞金給楊淑俊(萬茜飾),找到了『認同』的最好方式。這種『認同』雖看似一碰就碎,但看著劉隊(廖凡飾)最終不繼續懷疑及追查,我想著就已經是給予邊緣人物最恰當的『認同』與『尊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