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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和阿公看Discovery〉

我阿公每天都在泡茶，坐在那個被摩擦得很光滑的木頭椅子上，一邊等待茶葉躺平，一邊看聯合報或Discovery，今天電視在轉播一隻大象生產。阿公為了保存過多的熱茶，會將泡好的茶葉倒進星巴克的保溫杯裡。

那隻剛剛生出來的小象沒有呼吸，躺在地上看起來像一大塊黏土，我很驚訝原來小象一出生就那麼蒼老，身上滿是皺紋，嬌小的皺皺的躺在一攤血水中，然後母象開始踢他。電視的旁白自問自答：「那隻母象在排擠他的小孩嗎？」｢不，她試圖喚醒她的寶寶。」

我記憶裡有一個新聞事件，是關於一個動物園的飼養員，被大象的排便淹死的故事。明明是一個悲劇，但因敘述者過於簡潔，及富有衝突性的手法而令人想笑。

聽著，還有一個故事，在美國有個人半夜聽到電話鈴響，卻把手槍誤認為話筒，接起電話時扣下扳機而死亡。

每一天都有人死，死於意外、疾病、社會結構、或縝密的戰爭。但我跟阿公共有的這個早晨，一派寧靜，茶葉在茶壺裡睡熟了。小象終於被媽媽喚醒，開始大口呼吸，學著站立和走路。

我阿公已經要九十歲了，比非洲草原象的壽命更長，因每一天勤勞的走路，和號稱從來不生氣的脾氣而非常健康。很少去醫院，最常去的地方是國小的操場和遠一點的市場。世界對他來說非常簡單，天黑了就會天亮，月缺了有一天也會月圓，世界的運行裡自有一個規律，該努力的時候努力，該休息的時候要休息，其他時候安靜待著，不要去煩世界，世界也不會來煩你。

不像我，我以前住台北的時候，經常覺得很煩，為了租房子和吃東西，必須去找工作，為了找工作，得先買一套體面的衣服和化妝品，還得寫履歷。每間公司要求的條件也都不一樣，有些要求五百字自傳，還有些要附作品集和成績單，成績單這種東西，大部分的人都沒有吧？要跑一趟回學校申請。總之真的很複雜，也很煩。

工作做了一年半，我心裡的大象很疲倦，像馬戲團裡，我的馴獸師說繞圈、用兩隻腳站立、用鼻子頂球，我就照做。有時候做得好，有時候做得不好，但我不喜歡很多人看著你，等著你犯錯的感覺。所以搬回家了，現在才會和阿公坐在一起看Discovery。

看到那隻大象分娩，小象搖晃著，努力站起來，但同時畫面上你也看得到柵欄，知道這隻剛出生的小象，並不是出生在草原上，而是某個動物園，或者養殖場裡，這是一個連生產都會被拍攝的世界啊，小象，很多事你不能自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