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雲潭奇說-章二-酒仙(四)

夢雲潭覺得就算小酒背上沒被她拍出個洞，自己的手也會拍廢掉。

小酒這幾次經常控制不住自己，激動起來靈氣就外洩，像剛剛又亮晃晃的靈氣爆出，差點把那小地祇給滅了，如果不是夢雲潭那一拍，壓下了小酒的靈氣，附近那些撈魚的婦女和小地祇可就倒霉了。

「小酒啊！這是怎麼回事？我不能了解啊！」夢雲潭總算又把小酒拖回了酒窖。

「夢夢，妳不愛跟人在一起，是沒法體會的……」

「我不愛跟人在一起，不對嗎？」夢雲潭只是很困惑，誠心誠意地發問。

「夢夢，妳沒有不對，我們本來就不是人。」

「小酒，還是妳好。上次……百年前有隻魚精就罵我沒人性，我本來就沒人性啊！怎麼可以這樣指責我？難道牠就有人性嗎？」

「……膽子好大的魚精！」

「小酒，什麼是人性啊？」

當知道沈家談成了和村東張家的婚事之後，小酒性子橫起，堅持要破壞阿草和張家的聯姻，雖然不知道要怎麼撮合阿草和雀子，但小酒想，喜事期間如果發生些壞事，人類通常會放棄早先談成的喜。這是多年來小酒觀察人類所得到的結論。人類很容易因為害怕就放棄，即使到手了，也會快速捨棄。

「夢夢，這也是人性的一部分。」小酒這樣告訴夢雲潭。

夢雲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她們倆還沒說完，酒窖門口又是一陣騷動。

小酒看了看：「阿土？進來呀！縮頭縮腦的幹什麼？」

小地祇這才敢進入酒窖，可窖裡酣醇四溢，本來還戰戰兢兢的小地祇被這股酒香矇了，暈暈的在小酒面前晃個不停，話都忘了說。

夢雲潭就不敢拍這一個了，小地祇跟小酒差得太遠，她一掌下去鐵定散了人家的形體。

所以夢雲潭只好一腳跺了下地，把小地祇給震醒。

「啊啊！對、對不起！」看來阿土是醒過來了：「酒仙娘、酒仙娘，這些人們的事情，您千萬不能插手啊！」

「為什麼？」小酒又叉起腰來了。

「因為……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命運，只能靠他們自己造化，酒仙娘您一插手，這全都會亂的呀！」

夢雲潭點點頭，這她就能懂了。人不能理解的，她都很容易懂；反過來，人能懂的，她老搞不清楚。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小酒整張臉擠了起來，模樣還挺可愛：「可是我看著……難受！」

「酒仙娘，您可得忍住！我雖看管這村子的土地，可也只是看著這片土地，人們供奉我，可那供奉也與我無關，我好事壞事都不得插手。酒仙娘，您又不擔責任，何不逍逍遙遙過日子呢？」

小酒沉默了。這些，她都是知道的。古時聖王祭天祀祖，未曾像民間供「神」，求財求壽求順遂；祭祀本是述職擔責之儀，福壽自有天定，本就不是祈求可得，更非外力可干涉；甲臣於祭祀中不曾用於人之私慾，因此才保得一身純潔清淨。

什麼仙靈妖精的事，人類無力去管，相同的人類的事，也並非仙靈妖精能干涉。各過各的日子，相安無事，硬要插手，最後結出的都是苦果；就像趨妖害人的術士最後也被妖物吞噬的道理一樣。

「好啦！阿土，辛苦你不怕死特地跑這趟。我會看住你酒仙娘的。」夢雲潭看這小地祇還挺可愛的，雖然是棺木被削掉的一角，但作為土地的看守，算是盡責的。

「喔喔！那就沒我事了，酒仙娘再會，拜別媧皇娘娘。」小地祇說完，咻地一下化得連煙都看不見。

「夢夢，他剛才叫妳……」

「他誤會了……」

夢雲潭和小酒還是窩在酒窖裡喝酒，不過沒再聽見小酒傻傻的笑聲，所以她們喝的是悶酒。

「小酒，崇曄怎麼死的？和哪個姑娘殉情？妳還沒說完。」夢雲潭好不容易起了個話頭。

小酒喜歡的是崇曄世子，而沈家的長子只跟崇曄世子像了個三分，又嚴格說來阿草跟雀子的事也和小酒無關，小酒的煩悶到底是哪裡來的？夢雲潭遲遲想不出關連，她不是人，也不是罐子……

「夢夢，崇曄是個傻子，他明明很聰明的，怎麼這件事就偏偏想不透呢？夢夢，妳說人怎麼可以傻到這地步？」小酒又是一臉醺紅，眼裡都是濕霧霧的，抓著夢雲潭的肩直搖，搖得夢雲潭坐都坐不穩。

「崇曄每晚帶我去河邊喝酒，雖然是劣酒，可是崇曄就像在喝瓊漿玉露一樣……」

「小酒，妳喝過的酒就叫瓊漿玉露喔……」

「有時他說些以前在王府、皇宮後院的事情給我聽；有時他譜曲作詞，他彈得一手好琴呢！可惜他買不起琴，所以他拍掌唱歌，而我就在河岸跳舞，原本我也只會祭舞，可我從河裡魚蝦水草那學些新步，崇曄很喜歡的。有一天他說他作了新曲，可是最後一段不知怎麼填詞，想來問問我……我說，唱給我聽。」小酒說得仔細，回憶起來，必是歷歷在目，宛如昨日。

「夔辛，這首歌說的是妳，妳跳舞真是好看得沒有人能比，我無法形容，請天上月亮一起看看，嫦娥難道能比妳更美嗎？夔辛，我雖能譜曲作詞，可這世上再也沒任何文采可以形容妳了！」崇曄在月光下舉起酒杯，眼裡映著明月的光輝，微微笑著，是夔辛最喜歡的表情。

崇曄一如既往帶著夔辛尊和一壺濁酒來到河邊，當夜是十五月圓，有月明空，有女淮上。

夔辛剛聽完歌，臉上是滿足的笑意，她從自己原身「夔辛尊」裡倒出酒來，舉起杯子要與崇曄對飲，她的杯子與崇曄正好是一對的。

兩個夔辛都散發著濛濛的亮光，潔白晶瑩，足以與月爭輝。

「夔辛，我娶妳為妻，好嗎？」崇曄正視著夔辛，臉上潮紅。

「啊？世子，我不是人啊！怎麼……怎麼……」夔辛的臉也紅了起來。

「不是人，那又如何？夔辛，妳是上古聖王祭器，皇者祭天所有，原是我高攀不起。夔辛，是妳不嫌棄我。」

「世子，你怎會有此想法？」

「我由深宮之中逃難至此，原本為等待機會再回朝堂，我上次跟妳說過我留在宮中的內應還一個不少，我帶出的兩人也原是我武將，原本，真是時間一到要再回去的。可是這河濱之村讓我親眼看見了另一個世界，夔辛，這是才活人的世界，然後，妳又出現了……夔辛，妳是我所見過，最美好地存在。」

「世子……」

「啊啊啊啊啊啊！小酒！」夢雲潭抱著頭，眼睛嘴巴張得不能再大：「小酒，妳答應了嗎？」

「我、我、我……我答應了……」小酒趴在夢雲潭身上又哭了：「可我說，世子認真的話，我們就找媧皇娘娘來主婚……」

「啊！對！崇曄世子那邊我看是沒人主婚了，妳的話也只有媧皇娘娘受得起妳跪拜，可是媧皇娘娘我也找不到啊……」

「夢夢、夢夢！」小酒哭得更厲害了：「如果當時妳在就好了，有妳也不必找媧皇娘娘了……」

「哎呀……找我頂替啊！小酒，我該開心，還是該難過？」

「夢夢……為什麼妳也找不到媧皇娘娘啊？妳找嘛好不好？找來了再幫我和世子主婚嘛……」

夢雲潭兩手抱穩小酒，這支酒罐實在是哭到不行了，軟趴趴的比爛醉如泥還要軟爛，一支青銅罐怎能軟到這副德性？

「哎……小酒，」後面的話夢雲潭沒說出來，她想，要嘛小酒妳現在就清醒過來，要嘛現在就多喝點醉到不省人事……

第二天夢雲潭和小酒睡到日上三竿了才醒，還是被阿土叫醒的。

前夜鬧得太兇，小酒如夢雲潭所願醉到不省人事，夢雲潭則是抵擋一個發酒瘋的酒罐給累癱的。

阿土本來不大願意來的，可昨晚她們兩個一鬧，震驚了方圓百里妖物精怪，一大清早天都沒亮，就找地祇投訴去，萬般不得已，阿土只好硬著頭皮來請酒仙娘和媧皇娘娘高抬貴手。

「知道了，以後我會好好管著這支罐子。」夢雲潭拍拍後腦讓自己清醒點：「作為昨晚的賠禮，這拿去大家分一分。」

夢雲潭從自己身上取出一個拳頭大的金黃亮光，放到阿土手上。阿土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媧皇娘娘大恩大德，這一團靈氣，全分給那方圓百里的妖精們，一個少說也可以平白再加一百年修行！

「還有什麼要說的沒？」夢雲潭懶懶地問話，很想倒回去繼續睡。

「啊！有、有！」阿土趕緊收好媧皇靈氣：「昨晚阿草和雀子又到我那兒幽會了。」

「什麼！然後呢？」原本還醉到半死不活的小酒，聽到這一句，醒得比快馬加鞭還快！

夢雲潭又被嚇了一跳。

「那兩年輕人知道阿草他母親挑中了別人家的女兒作媳婦，哭著原地拜了天地，還約好要一起私奔。」阿土如實陳述。

「那這兩人走了嗎？」夢雲潭問。

「還沒，約了今天晚上。」阿土是聽得清楚，記得也清楚。

「壞了……」夢雲潭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