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 七

走回家的路上，我也一面思索書寫的方向，一面隨著暗夜間撒下的街燈光照而行，慢慢的醞釀著明天的寫作內容；雖說我已有大致的書寫梗概，但是實際的內容仍是按照我每天的心情感受而定，我想這是創作時讓我最舒坦的地方。

走過佈滿青苔的岩石階梯，有時我會順著這樣的台階往上，雖已是晚上，暗沉的夜布滿四周，可是星夜的點滴灌注在附近的林木上，使黑暗中的綠葉泛出些微色澤，連紋路也偶有隱現；如掌紋一般的樹葉沉默、知足地搖晃著，我看向台階深處，那被禁錮在幽森之中的佛寺，聽說這裡以前是個熱鬧的、有許多人會前往參拜的地方，只是現在，只剩下沉寂的古寺，還有偶有的路人，以及我，這個停留、居住在小鎮的我，會逗留在這，觀看寺門那冷肅、空寂的面目，有如老去的人一樣，我不會形容這種落寞是什麼，但我知道，那是夏夜時，偶爾會有的一種寂寞，被鎖在門裡，不被人看見，只能依循著門的紋路，大概辨識出這裡的過往：年代、以及發生過的往事，我在這座被禁錮的（又或者，被禁錮的是我）落寞森林裡，在這古寺的下方，沒有鐘聲，只有樹林間夜鶯的殘響，迴盪在步道石階中央，好像空洞的鏡子般，照不出人影，只有殘餘的悲傷，回響在偌大的內心當中，成為黑白的虛像殘影，舞動著，正如表演一樣，持續、規律的在鏡頭前扮演著自己（一個身穿黑色禮服的自己），成為我在這裡，時常看見的假象。

我為了擺脫那幻影，而持續書寫小說，但看來，一切彷如枉然，我越是深入探究，越是感受到那股虛無的氛圍，就像冷氣一樣，灌入底層的地下室，使我麻痺得無法動彈，並且得要重新摸索來時路，迷失在這複雜交錯的森林間，失去方向的支持與導航......。持續了好一段路，我彷彿走入禁忌的深處，為一股迷茫的情緒所囚錮，無法再前往；正當我思考著，是否要放棄這段旅途的時候，夜鶯的聲音再次敲醒了我，把我從夢般的道路中點醒，看來，現在仍是夜晚的七點多，我仍身處在小鎮旁，森林邊的寺廟小路下。

我回到家的時候，已是晚上八點多，看看牆上的時鐘，但我卻像經歷了數年的洗煉一樣，身在其中卻又跳脫在外的奇怪感受，就像是進入了時光隧道一般，我交錯、難以分辨的游離於現實與森林之間，但卻分不清森林究竟是過去還是未來，又或者是我已知、或是未知的什麼……？

我不解的坐在書桌前，試圖整理一下情緒，紓緩呼吸，看著放在桌上的稿紙，上頭黑色的筆跡，確實，我正在書寫《森林》，可是，有時卻會有種：自己的確是筆下角色的錯覺......，又或者是自己與現實分開的脫離感，無法分清楚的時候，精神抽離般的異世界感就會籠罩著我，就像蛋殼包覆著卵一樣......。

書桌前的景象仍如以往：牆上釘著幾幅聖像畫、十字架，是前任屋主留下來的遺物，我在這些宗教畫像旁裝飾著我自己的風格的『壁畫』：幾幅大張樂團專輯海報，還有許多已然有些遇潮、表面顯得晦澀、暗淡的樂團表演宣傳卡片，一張張的樂團設計圖樣是我多年來的累積，被我張貼在此，也算是一種安靜無聲的慰藉，慰藉自己這幾年來落寞、空虛的心，或許，過去曾經玩著樂團的我，仍在現在活著，即便我已好久沒彈吉他，許久沒開啟的音箱、效果器蒙上塵霧……，但我還是我，我想這是唯一能確認的事實。看著灰色的牆邊堆積如山的書、各種為了寫作而蒐集的資料，我想，現在的我，已經是過去被埋葬了之後，再度復活起來的新的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