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性的「王子變青蛙」——《有效期滿的初戀＆非人之戀》

前一陣子都是寫懸疑類型跟追著社會議題不放，讓人非常想逃到耽美的世界去，結果最後決定要來介紹的作品也不是甜蜜蜜的類型（笑）木原音瀨老師筆下的各種系列基本上都虐的死去活來，不管問題是出現在雙方的個性上也好、環境上也罷，接受無止境的靈魂銬問，就算真的在一起了仍惴惴不安的那兩顆真心的種種掙扎，都讓人移不開眼啊！

想看有細膩情感描寫又不失優雅的日系耽美小說，木原音瀨絕對是你的好選擇。

雖然標題沒有提到，但本篇內含木原音瀨其他作品的相關討論。

《有效期滿的初戀》所描寫的是宇野（受）從大學時期就單戀社團友人村上（攻），但村上當時既是社團內的風雲人物，又有個郎才女貌的女友，完全是人生勝利組的他，絲毫沒有察覺過宇野的心意。宇野也從未想過要對村上告白，就這樣默默懷著戀心，直到了畢業出社會以後，偶然聽聞村上因為被上司連累的緣故，已經變成一個沉迷於小鋼珠的流浪漢以後，宇野仍無法放下這個與垃圾為伍的男人，將其撿回了家裡。

這是個光看故事梗概，就覺得垃圾的臭味都快飄出來的故事（笑），如果這是童話故事，肯定是個王子變青蛙，再由青蛙變回王子的過程，青蛙本人動用了各種手段都想要變回人類。然而事情並不有如童話那樣夢幻，問題在於，村上這個「青蛙」並沒有徹底變了物種，他只是徹底變成爛進了小鋼珠的人而已，只在道德層面墮入了「非人」領域，他想要徹底變回人，但只憑他自己的努力並不夠，宇野那無私的奉獻精神就被他揉成了救生索，只要稍稍放開救生索，又會再度變回一團垃圾。

看《有效期滿的初戀》時，偶爾都會想如果村上真的變成了青蛙還是大蟲之類的動物，宇野大概就能夠爽快地放棄掉村上，或者就單純以飼養寵物的方式對待這個男人就好，不需要受他的外殼影響，不會忍不住向已經非人的村上希冀愛意。可惜村上徒勞似的保有了人類的外殼，可恥的保留著對過去的期盼，可憎的擁有人類對於救生索的貪求，宇野就這樣被村上捉住，讓自己墮入了始終活在天堂與地獄之間的戀情。

木原音瀨的故事非常狠毒，《有效期滿的初戀》的結尾好不容易讓兩人開始交往，但後續《非人之戀》開始用村上的視角描寫後續的時候，就發現村上這個人真是不能再垃圾了，雖然能跟宇野上床，但卻付不出宇野想要的真心，好不容易振作以後就想著要拉開跟宇野之間的距離，明明是他自己先對前女友戀戀不捨，在進行特殊清掃（打掃死人的房間）工作時卻打掃到當初的陷他於不義的上司，回想起自己的不安又立刻回去尋找宇野的救贖，絲毫不管宇野當時已經打算展開跟別人的新生活，可謂是垃圾中的垃圾！

但沒辦法，宇野就喜歡村上嘛。只要村上捉緊了救生索，宇野就只能全盤交代了。

說實話，木原音瀨的作品當中當然也有這樣愛到卡慘死的受，例如說《美人》、《愛人》、《珍愛之人》這個系列也是受（松岡）愛上了直男攻（寬末），而變得毫無底線的退讓，這一棚的人當然也傻，但我始終都覺得村上跟宇野這對的關係更讓人嘔心一些，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就是宇野這樣毫無底線的愛意，最終才能在沒有魔法的世界中，才能喚醒奇蹟，令青蛙王子變回了能夠共同生存的人類。

跟一般歌詠愛情可以跨越年齡性別的戀愛故事不同，木原音瀨的筆下戀情往往都不是如棉花糖般輕飄飄柔軟又甜蜜的感情，而是滑滑膩膩，令人厭煩至極點，卻還是割捨不下非得是你的靈魂銬問，沒有一絲能將就的空間，即使幾度屈服於現實，最終的選擇依然是聽從自己內心所選所愛，不管其中被牽扯進來的其他人，當然有時也不管對方是否願意接受這般的愛意，不對稱的心意與不成熟的心靈交織成對靈魂的試煉，幾度波折卻仍不一定收穫甜美愛情。

在木原筆下，因為「在一起」就甜甜蜜蜜的戀侶少之又少，相反的戀愛的恐懼卻無止盡的放大，即使身體真正在一起了，也依然會因為心意的失衡而患得患失。《非人之戀》裡面宇野痛哭著說他本來以為跟村上在一起會很開心，但早知如此，他寧願從來都不曾遇過村上，但即使痛苦，他仍然放不下能跟村上在一起的可能性。

愛情故事常常會出現「救贖」這個主題，一般的期待都是因為不要報酬，所以救贖才會這麼的純淨無瑕，本來普通的報恩，而變成衍生的戀情故事更是層出不窮，我們習慣令愛情無菌，淨化到參雜不了任何一絲的算計成分。

然而這個故事狠狠地剝開了救贖的本質就是等價交換，一直秉持著獻身精神的宇野之所以會執著於村上，甚至能夠忍受村上的臭味的原因，都是起源自於他愛他，他唯一想要的東西就只有這個，然而村上給不了，而且感到很有壓力。

故事當中，宇野總共過了兩次生日，而這兩次都讓兩人原本的關係有了大變動，第一次是宇野決定對自己的心誠實，因此想趕走不懂他心意的村上；而第二次情況倒轉過來，村上決定要對自己的心誠實，所以搬離宇野的房子，乍看之下只是將「離別」推離了一年，但兩人的情感卻有著天壤之別，因而更讓人覺得村上對宇野殘酷萬分。

《有效期滿的初戀》裡面，我們還能催眠自己，村上真的被宇野的愛意給「救贖」，才會達成在一起的局面，然而續篇的《非人之戀》就狠狠擊碎了這種幻想，單憑救贖是無法改變人的性向，你無法使用救贖來喚醒愛情的契機，但恐懼可以，村上最終正是因為回想起了曾變成垃圾的過往，最終才明白非宇野不可，除他以外，再也沒有人可以施展青蛙變回人的魔法了。

這般垃圾的話，一般人即使如此想過也不可能說出口，但這確實就是村上的肺腑之言，人時常連自己都不曉得自己的心意，經過這樣一番折騰以後，才能夠揮開各種猜疑跟算計，撥開曾壟罩在自己心上的各種陰影，才明瞭自己的心之所向就是宇野，只要他就好，只要他。而早就對自己誠實過了頭的宇野，即使痛苦也不會放開他，最終兩人才獲得HE的結果。

是的，這個垃圾過了頭的男人，最終仍然獲得HE的幸福，很不講理對不對？

哎，你說愛情哪來講理之必要呢。

《度過夜空的月之船》也一樣是木原音瀨的作品，很多故事看完我都還會有意猶未盡的感受，有些故事正篇不顯山不顯水，直到番外才肯將戀愛中的甜蜜洩漏給讀者，這些人表面也不說愛或者喜歡，行為全藏在行動裡，而《度過夜空的月之船》沒有任何的番外，但在正篇淋漓盡致展現了何為「口是心非」的最高境界。

河瀨（攻）是普通的上班族，但一直夢想要調到企劃部去，上司柴岡（受）以此為要挾，強迫發生肉體關係作為交換，河瀨最終接受了這樣的交易，如願以償的調職，而柴岡卻被調去北海道，在一次因出差重逢以後，見識到柴岡那種表面一套、私下一套驚人的反差，河瀨漸漸放不下這個說著滿口謊言的男人……。

這篇字數驚人的多，而後記木原音瀨還徹底抱怨了大叔（柴岡）不夠老實又愛撒謊，導致故事非常難以進行的種種「惡行」，但是與那存在的意義等於說謊的嘴相反，身體行為卻又老實的不可思議，省略掉謊言以後，再度品味一遍柴岡的種種行為，反倒更能體會何謂魔性的魅力，連讀者都心癢難耐了，難怪直面這份魔性的河瀨始終都放不下柴岡，緊握住他想要被拯救的手。

我也一直試圖去捉住河瀨到底是從哪裡就意識到柴岡的心思太過複雜，想要解開他的結就得徐徐圖之的作法，一直被柴岡言論來回折騰時還沒、去到北海道反而接受了柴岡的大力幫助時也還沒，然而看見柴岡那堆滿垃圾的家裡時，一直保持著厭惡情緒的河瀨終於壓不過自己的好奇心，反向追索起柴岡太過複雜的心思和遺漏的線索，也許正從那刻起，河瀨就已經被這個男人吸引住了。

「垃圾」的主題我上面提過，村上更多時候只是迫於情勢所以與垃圾為伍，但柴岡表面上給出的理由是「不擅收拾」，但我們已經知道要看他的內心得看他的行動，他唯一一次的大掃除就發生在河瀨對垃圾堆的家發怒過後，而且收拾方法還是把所有東西全都打包出去丟掉的行為。柴岡雖然嘴上很不老實，心裡也一直徘徊猶疑不定，但是他心裡其實一直都有想要的東西，但往往被他嘴上所說的「擬態」給覆蓋住，然而河瀨的行為往往都能夠喚醒他的真心，找到一個合理的「藉口」，才能將房子裡的垃圾通通丟掉。

正是因為柴岡是這麼口是心非的人，當他卸下在外的面具時的行為才有特殊意義，如果說一個人的房間就能象徵著他的內心的話，就沒有比堆滿垃圾的房間還能夠代表這個人了，唯有河瀨能夠進入這個空間，也唯有河瀨能夠說動柴岡對自己、還是對他都得更加誠實一點。

雖然兩篇故事談的東西不同，但是把兩篇擺在一起並列，就會覺得有種好笑的荒謬感，同樣是喜歡對方喜歡到無可救藥，非得是你不可的柴岡，明明處在需要救贖的地位，卻引得河瀨往自己身上墜，而不是像宇野那樣所有東西都賠上去還要被嫌不夠無私的救贖，就覺得啊愛情果然百百種，每個故事都有值得一看的必要。

木原音瀨的筆下的愛情可以來的很荒謬，長得好看的人沒有特權，處於經濟或是個性弱勢的一方在感情內卻引導著主控權，個性惡劣的人表面上能在感情裡佔到便宜，卻始終敵不過那個對自己內心更誠實的人，沒有柳暗花明又一村這種退路了，是你是你就是你，不管你的個性有多惡劣，行為有多沒有人性，愛你始終都是我一個人的事，兩情相悅更是奇蹟到不行的奇蹟，就算真的在一起了，也始終都要面臨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的折磨，惶恐不安卻仍然享受著目前這一刻的奇蹟，並在心裡默默祈禱著這瞬的延續，而這就是愛情的本質，隨時可以與恐懼相互置換的魔法。

而沉溺在愛情故事裡的我們，就只能大呼過癮的欣賞這些以矛盾衝突作養分，所長成的美麗花朵了。順便也推薦下這篇文章，非常清楚說明為何就算故事這麼扯，我們仍是愛看的理由：

誠懇的推薦木原音瀨老師的作品，由於老師作品很多，一兩部作品不合口味當然也是有可能的，建議也可以先由有漫畫化的作品入門，但真要細膩品嘗到人物的情感轉折，還是推薦小說才能讓人有那種深入骨子裡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