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尼

沈陌有些後悔昨晚先點了杯馬丁尼。 　　

他也後悔昨天出現去酒吧前沒先看唐老師，沒揪友人一起，一個人獨自坐在燈光相對的沒這麼暗的吧檯上，還答應和一個不怎麼熟識的人喝酒。 　　

不然怎麼會有一絲不掛躺在飯店床上的處境呢？？？ 　　

沈陌把頭深深埋進了白色羽絨枕頭裡，心中除了懊悔還是懊悔。雖然身體除了頭稍微沉一點其他部份感覺一如往常，但對於第一次被撿屍的成就解鎖，他還是心有餘悸。

回想起來，沈陌對於對方的印象目前只停留在第二杯酒剛下肚時無關要緊的閒聊，和那雙帶著笑意卻有些無奈的眼神。

昨天下午，在結束完工作進度後，沈陌提起了手臂伸展筋骨，瞇著眼看向窗外，發現下了好久的綿綿細雨終於在晚上停了，決定去酒啊好好放鬆一下，品味難得悠閒的星期五晚上。於是他拎著公事包和依舊還沒晾乾的傘出了大樓，直奔六張犁的一間酒吧。 　　

昏黃燈光照映在稍微龜裂的皮墊上，空氣中瀰漫著濕氣和酒精交雜的氣味，人們小聲而細碎地交談著。沈陌拉開了高腳椅翹腳坐上，跟酒保聊了幾句，點了杯馬丁尼後便安靜地捏著酒杯，偶爾喝個幾口，偶爾看似若有所思，實則什麼都沒在想的發呆。讓酒精麻痺過於緊繃的神經，也任由思緒漫無目的地對這個空間裡的每個角落吐絲，就像為自己結一個舒適的繭。 　　

「嗨，不好意思，你是沈陌嗎？」 一個陌生的低沉男音傳入了已經罷工一陣子的耳朵，沈陌慢慢回了神，眼睛對焦在站在他旁邊的男子身上。 　　

嗯，身高比自己再高一點，頭髮顯然是有被抓過，臉型微長，眼睛雖然是單眼皮卻不小，山根一般......等等，這個眉眼怎麼有些熟悉，好像在什麼地方看過？ 　　

沈陌思考不出答案，皺了下眉頭，道：「請問您是？」 　　

「好久不見，怎麼，認不出我了嗎？」對方的嘴角微微勾起，看著沈陌的眼神帶了點玩味。 　　

沈陌：「嗯......」 　　

「沒關係，我們可以慢慢聊，也許你就會想起來了。還喝酒嗎？」對方回道。

沈陌看了手上近乎空了的杯子，再想了一下自己也許還行的酒量和錢包，星期五的夜晚就算有人打擾，其實也不影響自己來喝酒放鬆，而且看來對方跟自己也沒什麼深仇大恨的感覺，就當有個臨時酒友吧......於是他緩緩地點了頭。 　　

「那好。要不要喝喝看另外一種的馬丁尼呢？」對方問完後，還沒等到沈陌的回覆，便直接轉頭道：「Bartender，兩杯Vesper Martini，感謝。」

沈陌愣了一下，內心道：「敢情我一定會接受？？？」 　　

兩個人從最一開始的聊聊彼此的工作內容，還有最近贏得火紅的籃球球員是如何逆天的帶領球隊拿到季冠軍，到聊到彼此的興趣。才知道原來對方除了喜歡蒐集陳年威士忌外，還喜歡做甜點。但這樣的線索卻提供不了沈陌，在他認識的人裡頭，他找不出有哪個會有上述興趣。 　　

手腕撐著開始有點微暈的腦袋，沈陌問道：「嗯......所以...我們到底是怎麼認識？」

對方回覆：「其實呢，小時候我住在H市的E區，五年級的時候讀的是X門國小的7班。這樣，你有印象了嗎？」 　　

沈陌：「......沒有！」，酒的後勁已經衝了上來，搞得他的腦袋像一坨不成型的漿糊，回憶小學的過往顯然對現在的他有些困難，他不加思索地直接否認，眼睛用力地盯著這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試圖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只是眼神卻難以控制地忽遠忽近，意識已經開始在這個場所間游離。 　　

終於，那道沉厚的男聲給了答案：「你小時候可是常常巴著我不放呢，歲月可真是不饒人。我是......」 　　

沈陌的眼睛突然張大，那瞬間，他感覺自己安逸而舒適的繭被剝了開來，刺眼的光線進到了昏暗的裡層，把那已經塵封許久的童年又照亮開來。 　　

那段青澀、無知卻又美好的歲月。

儘管在班上沒幾個朋友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沈陌從未感受到真正的孤獨。 因為他有竹馬—他的大哥哥，一個會願意聽他說、陪他一起玩，最好的大哥哥！ 　　

大哥哥最好了，雖然嘴巴總是吐不出好話，有時侯還會騙他，卻總是願意下課後陪著他，不會的作業還可以問呢。他那時常覺得大哥哥就像是個超人，明明也是小孩卻什麼都會，也像是學校裡他最喜歡的大榕樹，讓他感覺十分可靠。 　　

不過這個時光在某一天就被打破。

大哥哥的老爸某天決定要去美國工作，身為一家子的大哥哥當然也就一同走了。

沈陌還記得大哥哥跟他說的那天是4/1。老師有說那天是愚人節，害他一直以為要去國外只是個玩笑，還笑著跟說好啊之後再聯絡，吃了好吃的BBQ要帶一份回來給我吃哦，然後就屁顛屁顛地跑去上學。 　　

哪知道沈陌下課回來後大哥哥的家裡就空了，沈陌為此還哭了許久。 　　

一開始大哥哥還會寫信過來問沈陌過得好不好。但沈陌不敢回信，他怕如果說自己還是跟班裡的大家處得非常冷淡的話哥哥會生氣，數學考試又不小心不及格哥哥也會生氣，會自己跑來找他然後不小心被壞人抓走，可是，他又不想欺騙對自己這麼好的大哥哥說自己過得很開心。 　　

於是兩人間的聯繫終究在單方的第十二封信後就斷了。 　　

「是你啊！.......怎麼？不.....不是在國外了嗎？」沈陌帶著迷茫的眼神問道。

「我畢業後就回來這裡工作了。只是今天剛好，碰到了你。」說完後對方喝了杯裡的最後一口酒，繼續說道：「我很開心能再見到你。沈陌，不管你還記不記得，我仍舊記得那段時光，而且如果可以的話，也希望可以繼續跟你聯繫，方便加個IG嗎？」

「啪！」沈陌終究還是昏倒了，只留下略為粗重的呼吸聲做為回覆。 　　

「Well，看來要再等等呢......」對方喃喃自語道，看著沈陌趴在桌上那微張著呼著酒氣的嘴巴，輕輕地吻了一下。跟酒吧結完帳後，拿起手機叫了臺計程車，便起身扶起宛如死豬般沉重的沈陌。 　　

「仁愛路上的敦華酒店，感謝。」 　　

沉默的車上，沈陌乖乖地靠在椅背，就像回到小學中午放學回家後自己安靜地縮在沙發上；不同的是，這次旁邊沒有望著電視的大哥哥，只有偶爾用手摸摸他的頭的那個人。 　

「沈陌，這次，我不會走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