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41:當時我們才從藥靈屋健行了一小段路,就遇見好大一座違法傾倒的垃圾山,我們不到兩個月前才來過這裡,那時它還跟松林荒原的其他地方一樣,保有大自然的原始與純淨,我們還在一條小溪旁紮營,無憂無慮地喝了溪水,但現在這片土地已經慘遭蹂躝,滿地都是各種廢棄物,從家庭用品、廢金屬、腐敗的食物、瓶瓶罐罐,到一桶又一桶的廢機油都有,小溪不但塞滿了垃圾,發出惡臭,表面還浮著一層彩色油漬,樹木七橫八豎地被砍倒在地,只為了預留空間讓垃圾車迴轉,空氣中更飄著垃圾與不知名化學物品的刺鼻味。
面對這一切殘破景象,祖父開始啜泣,我則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從祖父的臉上讀到了一種經歷悲慟的失落時,所產生憾恨交織的痛苦表情,我知道他無法理解這樣的破壞行為,因為這根本不是他能想像得到的,就像有人虐殺了他的母親一樣。祖父用極少見的憤怒語氣譴責白人,然後轉向我,用顫抖的聲音說:「你看,這就是無知的結果,那些人以為他們可以活在自然法則之上,不受拘束,他們毀了這塊土地,根本不感到惋惜,這全都是因為他們的欲望和貪婪,他們一點也不在乎這塊土地,不在乎明天。」
P.142:祖父說:「孩子,我恨的不是白人,我恨的是他們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你不是白人,是大地之子,你之所以是大地之子不是基於膚色和血統,而基於你的心和信念。我不譴貴或詛咒白人一族,我只譴責他們對大地的破壞與無知,他們一無所知,我的敵人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的行為,我從來都不認為你是那種思考模式的一部分,因為你的心一直跟隨著大地的律動。我不恨誰,甚至不恨我的敵人,我只恨那些人的無知,我咒罵的、對抗的是他們的無知,不是他們,不是所有的白人都會破壞大地,也不是所有的原住民都會保護大地,所有種族都是無辜的,但我們每個人都要對這種無知負責。」
P.145:祖父當時在白人取名為愛荷華州的大平原地帶旅行,他已經往東走了數天,刻意避開城鎮和農村,他無法理解為什麼沿途林立那麼多圍欄,而且愈往東走,圍欄和農田的數量就愈多,讓他更為震驚的是,原本在大草原上自由奔馳的野牛和曾經漫遊於此的美洲原住民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圍欄裡的牲口,甚至連平原本身都慢慢消失在農田和圍欄當中,這讓祖父相當感傷,他想起關於大草原上野牛的故事,以及牠們綿綿相連到天邊的壯闊場面,現在這些全都在白人的貪婪中成了過眼雲煙。
P.149:一抵達都巿邊緣,祖父立刻想要找個可以待上一整天的隱密地方,但這在都巿裡並不是容易的事,巨大的垃圾山和令人窒息的汙濁空氣都讓他吃盡苦頭。雖然是凌晨,祖父卻看到許多人在路上閒晃,從他們的舉止行為來判斷,應該是無家可歸的遊民,對祖父來說,這些人簡直比靠垃圾為生的老鼠還不如,老鼠至少有窩可以住,這些可憐的人卻只能睡在街上,瑟縮在建築物的門口或屋簷下,他們看起來悲慘且孤單,顯然因為社會制度不適用於他們而受害。
P.152:祖父看到工廠、屠宰場、道路、住家和貧民窟,他對於有人可以得到一切想要的東西,有人卻淪落街頭挨餓受凍感到很震驚,他發現這座都巿裡的人彼此之間沒有真正的同胞愛,每個人只知道過著自己匆促而盲目的生活,為著虛幻的物質生活操勞、奴役和苦惱,好像他們活著只為了工作。
祖父無法理解是什麼力量造成這般景象,這些人怎麼能如此疏離大地以及滋養生命的力量?他們似乎成了囚犯,囚禁他們的不只是都巿冰冷的水泥牆而已,還有自己的肉體。在祖父看來,這些人只信仰肉體,肉體是他們唯一的神,至於真實而活生生的人,反而是在街頭過著與世無爭生活的人,但即使如此,他們也沒有自由可言,因為他們也被囚禁在垃圾堆和都巿當中。他知道這是一群無法在荒野生存的人,但他卻漸漸跟他們產生了患難與共的情誼。
P.154:這些人對靈性智慧似乎充滿了渴求,而祖父也很樂意填補這塊空白,他從來沒有遇過這麼想學東西的一群人,他以前也曾經傳授過自己的技能,但遇到的人多半沒什麼意願,這群人因為長期受到都巿的桎梏,所以痛恨那種生活與思考模式,現在他們一心想要追求自由與純淨,就算打死他們也不願再回到過去的生活。
P.156:全體部落成員替祖父辦了一場餞別宴,同時也慶祝部落第一個新生命的誕生。祖父感到相當欣慰,因為不只是食物全部取自於大地,現場也沒有看到任何白人的工具,雖然少數新加入的成員還穿著白人的衣服,但祖父知道那些衣服很快就會被丟到一邊。餞別宴一直持續到深夜,最後全體更舉行了盛大的菸斗儀式,大家盡情地高歌跳舞,讓整晚充滿了歡樂和笑語。
天還沒亮,祖父沒說一聲再見就離開了部落,這是他的一貫作風,他不相信有離別這回事,因為在靈的世界裡沒有人是分離的,所以「再見」其實是個虛假的詞,但是當祖父坐在山坡上看著部落往北移動時,他心裡突然充滿了孤單和失落,他對這群人的愛就和對自己的族人的愛一樣,他們已是自己的族人,而他將會思念他們,他終於明白自己恨的不是白人,而是他們的思想和破壞大地的做法,他深愛這一群新的族人,也毫不懷疑他們是大地之子。
祖父終於明白,決定一個人是否為大地之子的並不是他的膚色,而是他的心,就在此時,祖父突然體悟到全人類都是自己的兄弟姊妹,因此他必須愛他們。
P.157:一個人只要學會荒野的技能,就能重新找回自尊,掌握自己的命運。使人與大地分離的不是膚色、種族、宗教或社經地位,而是思想;每個社會都有人選擇與大地背道而馳,問題不在於選擇,而在於無知與貪婪。無論是好人壞人,我都必須愛他們,包括那些可能會摧毀大地的人,戰爭和仇恨永遠不能改變任何人、任何事,只會加深它本身的力量,只有透過對全人類的愛我們才有能力改變世界,但首先,那個愛必須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