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親的歸鄉路,我走了兩萬兩千三百九十日,合計是61年3個月又17天。我直到我看見 父親家鄉那宅破落剝離的土角厝時,我才深深覺得 我帶著 父親的靈父親的魂回到家鄉了。
我似乎蠻幸運的,至少,我不必像美國黑人作家亞歷克斯.哈里經過12年的考察研究和尋根探源後才溯源非洲尋找到《根》。《根》源于人類貪婪的悲劇,歐美白人對非洲黑人施行的歷史暴行,強硬地拆散家族,只為勞力的補缺安逸的享樂。
我在高中時代觀看美國拍攝《根》的連續劇時,我只是為主角非洲莽原被逮、像豬仔般地被綑綁、無人道惡臭船艙移送、轉賣到美國南方棉花田庄、在試圖逃跑被逮後,被打得皮開肉綻,一條條血痕從黑黝黝的皮膚滲出的可怕情景,讓我難過到感動。而這段歷史恰巧映證了林肯解放黑奴政策的偉大。
直到 父親在民國72年(西元1983年)2月10日在台北市松江路37巷6號2樓仙逝。我才猛覺醒到原來 父親也是大時代一個斷根的悲劇主角,17歲有餘瞞著兄姊收田租渡海來台,原想在台灣一圓黃金夢,衣錦還鄉,不讓家鄉人再過鄉下的苦日子。卻在【國共內戰、兩岸分治】的時代悲劇下,永遠踏不上歸鄉之途,一個孤拎拎的孩子,在一處陌生的土地掙扎、奮鬥,日日夜夜懷想著故鄉卻再也無緣踏上那一片即使窮瘠的地,再也無緣喝上一口即使混濁的水。他在離鄉的當時從未想過當他在泉州踏上駛往台灣的舢舨船時,他已經自己割斷與自己家鄉的躋帶,從此天地各一方。
看著 父親入殮,他的鄉愁成了我陌生的鄉愁,我如何去認同一個我從未曾知的故鄉, 父親他是如何懷著恨意與遺憾辭世。我這才認同我跟 父親血緣上所遺傳來的鄉愁,原來,我從出生那一天開始,在冥默中已經踏上 父親的歸鄉路,一條我未曾覺醒到的歸鄉路,漫長而遙遠,只為償 父親的恨意與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