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圈真亂】公審教育(下)——招名威的課堂

2020/05/15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接著回到最近發生的軒然大波。若是不知道事情脈絡,可以先看這部影片做一點了解:
起初我是先看到招名威第一次道歉才得知這件事情的,那時臉書河道上清一色都是支持招名威的文章,不過我自己在看到他的第一次道歉影片非常不舒服,我覺得這就是在公審,就像是高中主任分界學生來孤立他人一樣。
我覺得這件事情可以分兩個層面討論,一個是教授是否可以提到自己是中華民國的教授,第二是學生在課堂上被針對的原由。然後,針對第一個問題,我自己的立場是認可的,我認為教授有權表態自己是中華民國的教授,他並不需要因為這個意識形態而道歉,無庸置疑。因此,對於中原大學校方對招名威的要求中,無論是檢討招名威使用中華民國教授一詞,或是要求招名威在課堂上公開道歉,我都無法苟同。
然後,整個媒體或是同溫層的敘事令我很不舒服的是,人們太過度的將兩個層面的事情混為一談了,過度簡化了中國學生感受到自己受到歧視的原由,也無視了課堂上師長並不將學生視為一個個體這件事情,反而只是將課堂公審的問題歸咎於中國學生的意識形態。
白話來說,中國與中華民國是兩個不同的獨立國家(至少我這麼認為),中國學生也確實無權因為學生與老師的意識形態不同而要求老師道歉,中原大學亦然。所以,當中原大學要求招名威為自己提到中華民國台灣的教授而道歉時,引起共憤完全可以理解,但同樣重要的另一件事情是,中國學生感到被針對/被歧視的原因單單只有意識形態的不同嗎?又或是我們過度簡化原由,將中國學生視為無病呻吟的人?
先照事情先後順序來看,3/13招名威課堂提道:
  • 「毒奶粉,在座的可能吃的很少,可能透過攝影機的另一些同學,他們可能吃的比較多一點,對岸,你知道嗎,就是在講你們」
  • 「所以你覺得武漢只死、只死1萬多人,怎麼可能,對,就是在講你們。」
起初看招名威的課堂影片時,很不舒服,我覺得這就是技巧性的發言。當招名威提到中國人吃的毒奶粉多,以及武漢肺炎不可能只死1萬多人的時候,乍聽之下都屬於陳述事實,不過在文字的使用上,就已經悄悄的將中國學生與在場聽課的學生作上下階級的區別了。另外,也不難感受到,這些文字就是具有針對性的,就是針對中國學生輸出。

◆偷渡的上下階級/群體關係

首先,當招名威提及武漢肺炎與毒奶粉事件時,所呼喊的客群就是中國學生,而這時中國學生跟台灣學生就會成為你們與我們的關係,不過,要怎麼確信在場聽課的學生並沒有中國學生或是中國新二代,另一方面,又要怎麼確定無論是線上觀課或是在場聽課的中國學生,都相信著著武漢肺炎只死了一萬多個人?
所以,招名威的發言,是擅自將中國政府的認知(如武漢肺炎死亡人數)投射在中國學生身上,但中國學生並非中國政府的代言人,我們無法認定中國學生的立場和中國政府是相同的。在對方沒有表態的情況下,這樣做只是在加深國家與人民的連帶關係,幫別人預設立場,擅自將不同標籤的學生們,一群一群的打包定義,劃分成不同的群體,但是,並沒有誰可以代表誰。
另外,招名威所提及的毒奶粉事件,同樣也是將你們與我們劃分,形成兩個上下階級的群體,也同樣放大了中國與中國人民的連帶關係。然後,即便招名威提到中國人民吃比較多毒奶粉,但那又怎樣?這對於身為中國人的學生來說,又有什麼辦法?我們只是在放大這些無可奈何的事情,然後將無可奈何的憤怒怪罪給身為中國人的學生。
最近在臉書上看到一個很貼切的形容——用毒奶粉事件向中國學生喊道,就像有人對台灣人說:「台灣人被國民黨殺的比較多一點,對,就是在講你們。」(原文連結點此)固然招名威對毒奶粉的形容是事實,但放大這些無可奈何沒有意義,中國學生並不需要招名威刻意提醒他們吃到的毒奶粉比別人多,這無濟於事,只是在藉由放大無可奈何的往事,來將自己與學生的關係,塑造成握有知識的人友愛的對「無知者」進行救贖,形成上下階級關係。
然而,就算中國學生真的是事件中的「無知者」也罷,也不需要用上位者的文字來偷渡階級。例如「對,就是在講你們」這句話,它的意涵就是在放大無知,透過加重肯定和更針對性的字眼,來表示中國學生好像無知又不肯改進。但事實上,會成為事件中的無知者,就是因為沒有被落實資訊平權(隱匿疫情/隱匿毒奶粉新聞)。所以,不需要把自己對中國政府不肯改進的憤怒,加諸在你認為的「無知者」身上,這並沒有意義,也不需要透過好像要把你喚醒的方式,來把自己飾演成吹哨者一樣偉大,這樣暗中偷渡階級關係,令人很不舒服。
接著,在3/13日的課程結束後,中國學生寫了信給中原大學校方。校方也和招名威私下討論,要求招名威在課堂道歉,於是招名威便在之後的課程中,做出對這件事情回應。

以下是中國學生的信與招名威於課程中提出的回應:
中國學生的信(聲明:我似乎引用了偏藍營的連結,但我並不支持國民黨):
招名威回應:
(0:24~1:55)
前幾個禮拜,就是我在課堂上面講到核酸DNA和RNA的時候,我們舉了一個非常簡單的例子,叫做「新冠病毒造成的武漢肺炎」,對吧。那這個例子,我們的大陸同學呢,也就是在攝影機前面的那位同學呢,聽了,他覺得我歧視他所以他寫了一封信給校長。

(學生笑聲)

對,大家不要笑。
當然,這件事情呢,我還是必須要,因為學校要求我要表達一些事情,所以呢,我還是要當著大家的面,因為大家都是當事人,我也是必須要跟大家說,身為一個中華民國台灣的教授我們不會歧視任何一個人,尤其是在這個教室裡面,和這個學校裡面我們不會歧視任何一個人,更何況,不會針對某一個地區來的同學,我們一視同仁。所以,如果對於我們上課的言論呢,造成你的不開心那當然我們在此表達歉意,說聲抱歉。

我們還是要稍微解釋一下,就是,我們身為中華民國台灣的教授,我們不會歧視任何一個人,那當然,因為你要表達你的人權,因為台灣是有人權的地方嘛,對不對?你要表達你的意見都可以,那我們言下之意,就是我暗示某件事情,但我們心照不宣。


◆被簡化的個體性/操弄群體關係

中國學生寫的信當中,提及教授於課堂中提到武漢肺炎不只死1萬多人的言論以及人種膚色言論讓他感到被歧視,他因此提出質疑,而內容並無關「中華民國台灣」。不過,在招名威的回覆影片當中,很明顯的可以感受到,他已經將中國學生感受到被歧視的原因簡化為對「中華民國台灣」的憤怒。
可以從招名威在課堂上的言論看到到簡化原由的伎倆,例如不斷的提及中華民國台灣,或是台灣擁有人權,或是引用武漢肺炎/新冠病毒等相對具有國族意識的詞彙,將意識形態連結中國學生感到被歧視的原因。透過不斷的簡化中國學生的想法,來讓中國學生成為一個無病呻吟的個體。我想,影片後面,招名威提到的「言下之意」——我們心照而不宣的事情,應該也是想表示中國學生「單薄的憤怒」。
而當我們不斷簡化一個人的個體性時,中國學生這個人在於班上的角色,就如同我們平常調侃的「中國小粉紅」形象。我想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當招名威提到中國學生感到被歧視後,才會有一片台下學生的訕笑,因為中國學生在這個群體裡被形塑的角色就是中國丑角、無病呻吟的人、小粉紅。
再者,當招名威與其他同學都擁有對於中國同學是無病呻吟的共識後,自然而然的就會成為一個群體關係。因為事情的原由過度簡化為「意識型態的爭吵」,所以就會單純變成,招名威的群體,象徵著支持中國與台灣為兩個不同而獨立的國家,而中國學生的立場不論為何,都必然成為中共支持者,所以在歧視原由完全為意識形態時,被歧視的這件問題,本質上根本就沒有被正視過。若是你認為台灣為獨立國家,那就等同於你支持招名威的立場,反之,則是支持中國學生的立場,但事情並非如此扁平。而中國學生身處那個場何,也勢必得接受群體之於個人的霸凌,例如那個訕笑聲。著實令人很不舒服。
另外,招名威的道歉,除了將中國學生的想法單薄化以及拉攏群體關係以外,也使用了看似溫柔包容你的口語,偷渡了自己的聖人形象,以及上下階級關係。例如招名威提到的:「那當然,因為你要表達你的人權,因為台灣是有人權的地方嘛,對不對?你要表達你的意見都可以。」在這一段文字中,所隱涉的意涵除了在對比中國是相對沒有人權的國家以外,也將因為台灣擁有人權,化為我對不認同的言論的包容,我對你的包容。
所以這堂課中,招名威的道歉很沒有意義,除了根本沒有正視到學生感到受歧視的原因以外,當然,這也跟學生與招名威私下沒有做好足夠的討論有關,也無法跟學校要求的處理方式脫鉤。然後,我其實不太認同師生疙瘩的道歉需要做到公審的形式,這樣實在太容易讓握有權力或體制得利者操弄大局,或是被陪審團的輿論聲浪影響,到最後總是因為沒有解決掉疙瘩,進而雙方感到無奈,最終落於形式上的空洞談話。
後來,校方與招名威討論課堂上的道歉內容,也是導致群起共憤的一次斡旋。最後,招名威二度在課程上公開道歉。

◆總結

在以自己的角度端看招名威的課堂,或是回顧自己的體制經歷,學生與在尊師重道這個世俗價值觀中的得利者之間,皆存在著上下階級關係。所以,當學生在描述一件事情的時候,除了必須字字斟酌,盡可能避免掉任何「不禮貌」的文字以外,甚至還需要盡可能的為自己的觀點或敘述做詳細補充,多打點預防針,以免被簡化,醜化,物化。
若是一不注意這些道德成規,表達意見/討論問題時,就很容易落入尊師重道的俗套當中,想法進而被加油添醋(被簡化/醜化),導致到最後完全沒有針對事情的根本在討論,這皆發生於自身經驗與招名威課堂上。再者,對於從小在華人教育體制中成長的學生來說,使用文字完整表達自己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我們喜歡製造「班級陪審團」,此時,想要完整的表達出自己的思考脈絡,又更加困難。
另外,當握擁有權力的人面對可能顛覆/挑戰師長價值觀的個體,「操作學生關係」、「結合學生聲量」的技巧便很常被使用,例如使用經驗資本的光芒拉攏群體,並且公審學生,或是使用文字偷渡階級關係,物化他者。所以,大部分人在面對師生這樣上下階級的關係時,往往還是選擇「師唱生隨」,屈服於威權。
而當我們透過群體聲勢來讓你知道你是少數時,就可以很有效的將你歸類為思想錯誤或是弱勢的人,畢竟在面對著那種場合,你就是少數,而身為一個沒有經驗資本又沒有群體聲勢的學生來說,動彈不得。
總之,我想表達的是,公審是一種實行威權的場合,身為一個曾經的受審人,我覺得那很不舒服,而其他人們也常常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成為體制加害者。所以,我覺得試圖理解威權者在使用文字上的技巧,有助於定位自己和群體的關係,於是就寫下了這篇文章,寫寫自己在聽到這些掌權者的文字時的感想,當然這些都只是出自於我世界觀的思考脈絡而已。
另外,我並不認為這是在玩文字遊戲,我理解大部分人使用的語言/文字時,或許沒有太多意識,不過,語言是思想的凝聚,不同的話語的組織方式,就代表不同的思維,不同的意識形態。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玩遊戲~就像人們常說的——說話是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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