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源:HUA MUSICAL 華文音樂劇臉書
演出團隊:HUA MUSICAL 華文音樂劇
演出時間:2024/06/01(六)14:30
演出地點:臺北表演藝術中心大劇院
國際共製的音樂劇《囍宴 The Wedding Banquet》(以下簡稱《囍》),改編自李安導演的影視同名作品,內容描述至美國求學的男同性戀偉同,面對父母的不斷催婚以及父親病情的每況愈下,決定與在美國不具合法身分的藝術家好友威威假結婚。一方面偉同能以此作為對父母的回應,另一方面,非法移民的威威則亦能透過婚姻獲得綠卡,以支持自己在美國的藝術道路。整體而言,《囍》的劇情並不複雜,與影視作品相比,情節上也沒有做大篇幅的改動,最明顯的差異則在於人物背景設定的台灣化,例如偉同父親在原作中本是國軍將領,在音樂劇中則是台南醫生世家中的一員;而藝術家好友威威從原先來自上海的非法移民,改為來自台灣的非法移民。而由於故事本身與台灣的文化背景本就具有高度關聯性,因此,與其將音樂劇中的「文化背景的台灣化」視為增進與觀者間連結的目的, 我們更適合分析這樣的改編策略在舞台劇中達成了什麼樣的正/負效果。
首先,我們不難在催婚的情節中看出偉同父母對其對後代的理想婚姻樣態是「一個有孩子的異性戀家庭」,並且偉同的職業最好是醫生,不過,母親對偉同婚姻對象族裔背景上的再三強調也值得令人注意。在母親視角下,偉同最理想的伴侶必須是台灣人,可偉同對婚姻的一再拖延,則使其他族裔背景的亞洲人成為「還能夠被接受」的選項。母親對於台灣人身分的強調,指出了華人在文化面上對於同族裔婚姻的追求以及對西方的排斥,可偉同被安排至美國攻讀醫師學位的家庭規劃,卻也同時揭示了在文化資本上對於西方的追求。而在這樣的脈絡下,將威威改編為台灣人身分確實能夠放大偉同對於服膺傳統家庭期待的努力,但也一定程度地失去了原先偉同與上海女性結婚所能開啟的、在文化上與國家上的族裔辯證命題。
另外,除了台詞中對於台灣人身分的一再強調,國軍將領父親的文化背景改為台南醫生世家的改編策略,似乎也降低了作品中具有高度中華文化色彩符號的適切性與信服力。這麼說的意思並不是忽視台灣群體當中各式文化樣態的內部異質性,反而是因為人物文化背景的改寫與台詞所對文化背景的一再強調,高度中華色彩的符號便容易在當代與戲劇故事的脈絡中顯得出格,例如代代相傳的旗袍、 具濃烈中式色彩的囍宴、歌隊與父親逝世後所身穿的馬褂...等。並且,與文化背景不夠貼合的符號,尤其容易在跨東/西方文化脈絡的背景設定下,無意間地將這些符號置放於東方主義對於華人社會的本質想像。因此,台灣化的編劇策略更應該去注意與所謂具有高度華人色彩符號之間的關係,許多時候,藉由符號呈現 「華人性(Chineseness)」固然具有強烈效果,卻也容易陷入同質想像的文化桎梏。關於這點,母親到美國所送給威威的電鍋、紅包,以及為偉同跨境偷渡的肉燥,反而是在台灣化改編策略的文本中更適切表達華人文化的符號。
最後,《囍》在大部分的歌舞敘事中都面臨一個共同的問題,便是容易在同樣的情緒與進度內打轉,人物之間的關係和對事件的態度在歌舞內鮮少被辯證,劇情通常以一首歌的時長為單位,進行相似觀點的推動與輸出。因此,在同一首歌舞中的觀點容易是固定的,而劇情推動的需求迫使人物觀點的突然改變,又使人物的轉變顯得突兀,人物在各自社會角色中的掙扎也難以被理解。這點在下半場父親角色的發展上尤其明顯。原先臥病昏迷在床的父親無故地快速醒來,並在頃刻之間毫無顧忌地吐露對於兒子性向的接受,其他人物也就這麼以父親所轉換的態度為首,彷若為了建構一個和樂美滿的幸福家庭,各自皆無條件地與先前所面對的掙扎一筆勾銷,包括偉同男友Simon先前對偉同假結婚計畫的忍讓、威威對是否生下意外懷上孩子的思考、母親在兒子出櫃後的斥責與憤怒,以及時隔多年仍然無法苟同兒子放棄醫學院的父親態度設定...等,方方面面都令人質疑其意義何在。對我而言,尤其當中的女性角色威威的決定,本該是對自身在美國的藝術道路具有高度堅持的角色,卻在偉同父親臨終前不知所以的迴光返照下,最終願意貢獻自己的子宮以成全與自身毫無血緣關係與足夠感情基礎的家庭的幸福。並且,這樣缺乏辯證與去脈絡化的幸福結局,也使《囍》在結構上落入某種西方解放東方傳統的危險之中。
撰文日期:202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