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中國的奇花

一位以花為名的中國客人，從初見到揮別不斷地驚奇我。

行李超多超重

初見的剎那，看她拖一大箱行李放下，以為她即將進門。不料她轉身又去小巴拖另一大箱，然後又一箱、再一箱，最後兩手各提一隻皮箱，身上還背一個皮包，才算結束搬運。我從未見客人攜帶如此多行李。然後，她抱怨行李超重，被罰200元多紐幣，令人氣惱。我問她怎麼不預先加買行李重量？那比發現後被罰便宜多了。她表示她不知國內班機不能多帶行李，不知可以預先買行李。

安置行李後，傍晚的大雨傾盆而下。她不拿任何雨傘，就舉腳走向雨中。我問是否等雨勢稍歇呢？不，現在就要出門。我一驚，借給她一把傘，雖然那是無用的。果然，她回來時一身濕透，用濕淋淋的褲管在地毯上揮毫後，把長褲扔在我倆共用的浴室澡盆。

一日早晨她暈眩痼疾復發，無法上學。病情緩和，與同學聯絡後，批評尼爾森技術學院要求生病的學生親自到校請假，規定不可理喻。我認為不可能，能親自到校，何須請假？如此規定是不合邏輯的，學校當不至如此，且紐西蘭是很重視人權的國家，請她閱讀確認學校規定再說。 次日才知不必親自到校請假。

紐西蘭住屋無法隔音，為了避免彼此干擾，我規定清晨七點之後始得洗澡或使用廚房。她入住時正值冬天。一日，睡夢中忽聞水聲大作，把我硬生生拖出夢鄉，然後意識到是她在洗澡。望向窗簾的縫隙，天色依然黑暗。我繼續躲在被窩裡，想忍耐等水聲停歇，讓我再度入睡。沒想到那噪音彷彿天長地久般永不停止。我的意識越來越分明，惱怒也逐漸強化，再無法享受被窩的溫暖，下床一看早晨六點。想此時敲門她不會聽見，打電話她也無法接聽。只好坐著等待。生平最恨睡眠被打擾。六點四十分，噪音終於停了。她出浴了，我也毫無睡意了。我發簡訊給她，請她看一下住房規定，還有，即使不得已要清早洗澡，也不要洗那麼久。她竟然說她不知道有此規定。房規以畫框裱褙，放在客房最顯眼處，且她已經來第二星期了啊。

她入住期間，我前往北島Tongariro國家公園登山。一日前往Upper Tama Lake途中，方過中午，突然接到她的來電。我心一驚，不知家裡發生何事。她說今天下午有空，可以去買車。請我打電話給鄰居Linday， 請他陪伴去看車。我曾經介紹她跟鄰居認識，若有需要，可以請教鄰居。當時鄰居表示可以幫忙選車。但時間如此接近，如此突然，我又出門在外，如何請人家幫忙？ 她以為別人隨時待命為她效勞嗎？我只好告訴她我沒有帶鄰居電話出門。她隨時改變主意，這也滿令我驚奇。住一星期之後，我問她是否續住，她不吭聲。次日一早，行李整理好放在客廳，預備下午搬走；下午回來，在客廳等待車子時，竟又改為續住。搬走前，相約在家一起聚餐，卻在十二點前來電告知取消。

她跟教練練車，只上兩小時，就說鐘點費太貴了，不要再學了。輾轉得知教練說，陪她練車，幾乎把腳剎車踩壞；且幸好他眼明腳快，否則可能賠上老命。我借給她交通規則的書，她說她忙，沒空。然後，她開車回家後，把車停在我的車道出入口，堵住車子出入。這是我長眼睛以來第一次看到的景象。怎麼回事？她很誠實地說，因為只有車道出入口那一段是直的，彎彎的路邊，她不會停。一日，她放學回來之前，警察上門來了。警察表明要找她，我問何事？警察說有人舉發她，因為她開車的行為或技術將危及他人安全，警察必須處理。

她立志移民紐西蘭。計畫通過語言考試，申請教育學系，畢業後擔任幼稚園或小學教師。要成為教師，聽與說的測驗要求更高。她已通過讀寫，正朝通過聽說測驗努力。她在大學時雙修中文與英文，在中學擔任英語教師。不過，去鄰居家時，她聽不懂鄰居說的英文 ，也無法以英語流暢地回答。但她的拚勁令我驚奇，除了上學之外，她足不出戶，未曾出外散心，也沒有踏履尼爾森任何山水。她感覺學習困難，而老師只要他們做練習題，對答案，毫無助益。 她一定要通過英語檢測，因此決定把所有的題目與答案背起來，靠記憶作答。她辦到了。因兒子有自閉症，無法正常學習，在中國無法生存，即使去美國那高度競爭的國家也難，所以她選擇來紐西蘭這個福利國家，讓兒子一生能得到照顧。

看她出門上學，我也很驚訝，以為她正要去赴情人的約會或參加派對。瞧她仔細描眼影，畫眉毛，敷粉擦口紅，濃豔極了。從無一日怠惰。很難想像她對食物卻採取完全不同的策略。每一餐都煮麵加辣椒醬，再撒幾抹青菜，幾許肉片，鹹、辣且油。從未改變。她說她不會做飯，不會做家事。就會念書和教書。在中國她從未做過家事，從未做過菜，婚前有媽媽， 婚後靠婆婆。婆婆住對面，照顧她三餐與她的兒子。於是凡她煮過、 吃過的，必留下痕跡。每一次餐後，我如她的婆婆媽媽，需替她再刷一次鍋子， 再擦一次桌子，把放進冰箱的熱湯麵拿出來降溫。我曾經提醒她，但她不能做到，她急煎煎的奔回房間背英文。

旅遊北島八天重返家門，最感驚嚇的是，我上百粒碩大橘紅的甜柿竟全然消失，連一粒都沒有為我留下：放在餐桌上盤子內、 木頭盒子內的不見了；我以塑膠袋包好，放在椅子上，把椅子推進桌下，蓄意隱藏的也無蹤。感覺像一場不可思議的夢。我肯定不會拜託她幫忙吃或送掉的。照顧了一整年，在乾旱的夏季不忘澆水，記得適時施肥，終於結實累累，還得忍著口水，日日觀看，等待成熟。就在出門旅遊前，唯恐鳥兒快嘴先嘗，我採光枝上甜柿，分送給左右鄰居、朋友與她，期待旅遊回家後再慢慢品賞。家中別無他人，除了這位比鳥兒更狠的客人，還有誰會對甜柿下毒手呢？不過，我沒有請教她甜柿的芳蹤，因為已無法追回；她竟也隻字不提，只問我若有青菜吃不完，可否賣她？

此外，廚房也讓我感覺已不是我的家：洗碗精瓶子油膩膩，沾黏紅辣椒碎片；洗滌用的長柄刷子長柄黏膩油汙，洗碗布、流理台汙穢乾枯；清潔衛浴戴的橡皮手套被扔在籃子裡，手套裡面幾乎可以養金魚。可想見她的手時時油膩，她手碰到的，也將染上油膩。她離去後只見桌子、 鏡台、鏡面都抹上濃濃的胭脂粉，桌子一攤油膩；浴室洗手台堵住了，除了凝結的胭脂與紅粉外，掏出來的是毛髮、衛生紙、牙籤與標籤。

如今我稍能理解，她以目標為導向，若為目標故，一切盡可拋。只要念書考試，沒有育樂，不用學習打理生活，基本禮儀、人情義理也可不管。想要怎樣就絕對要那樣，對天氣也不屑搭理。目中無法，無論飛航規定、交通規則、校規、住房規定，都不肯去了解與遵守。見小利，也要竭力取盡，果然是狼性。我是少見多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