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之前已大略了解南靖的公共交通,原本以為會很順利的完成這次的旅程,沒想到旅途中還是出了包。
在文昌樓住了一晚,隔天中午我準備搭乘景區的擺渡車回遊客中心,轉車到南靖站回廈門。背著六十公升的大背包,好不容易走了段山路出了村抵達候車亭,左等右等,等了又等,連一輛類似擺渡車的車都沒看見。就這樣過了四十多分鐘,眼見離動車發車的時刻越來越近,我開始思考可行的 Plan B。
這時看見一輛擺渡車出現在村口,雖然他是順行往下開的(我應該要搭逆行),我還是毫不猶豫地跳上車,想說即使方向不對,這台車最後也會開到終點站,也就是遊客中心。
沒想到到了下一站裕昌樓,又是一段無止境的等待。
可能因為早已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這時候情緒一點波瀾都沒有,只想儘快解決眼前的問題,於是我問遍了每個看起來像擺渡車師傅(司機)的人,然而得到的回答都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亭子坐會兒吧,等裡面的人參觀完就會開車了。」
無計可施的我只好在土樓外一邊閒晃,一邊想著替代方案。
這時身旁有個年約五十的師傅盯著我。
「你幹嘛不進去看?」他皺眉問我。
「我等不到車回遊客中心。」
「那你幹嘛搭車下來,你應該搭反方向的車啊。」他一臉嗤之以鼻,語氣彷彿我什麼都不懂是個傻子。
「因為我等了四十多分鐘等不到才下來的,景區一直不發車我又沒辦法。」
聽著他說話的語氣我覺得自己的耐性快被磨光了,沒有滴滴打車,路邊騎摩托車的大叔又給我開天價(快兩百塊錢),這位師傅又一副我什麼都不懂還敢隨便出來混的小姑娘,真的有點受不了。
沉默了幾分鐘。師傅想了想對我說:「小妹不然這樣,我等等要把那群韓國佬送回酒店,如果有空位順道連你一起吧。」
我轉頭看著他,衡量著是否該相信著個人,等等,他剛剛真的叫他的客人韓國佬嗎?
這位師傅留著清爽的平頭,身穿一般景區工作人員配備的白襯衫與深色褲,翹著二郎腿,一副吊兒啷噹的樣子。
不過很顯然我沒有其他的選擇了(攤手)。
「小妹啊你哪來的?」師傅問。
「臺灣。」我說。
「哦臺灣,那你會講臺語(閩南話)了?」
「我只會一點點。」
「哎唷哎唷臺灣人不會講臺語,完了完了。」他誇張地嘆著氣。
「我們家不講臺語啊,而且又不是每個臺灣人都懂臺語。」我說。
不知道是想試探我還怎樣,師傅開始瘋狂跟我講臺語,語速超快我一個字都沒有 get 到(笑)。看著我一臉茫然地望著他,師傅又嘆了口氣。
「小妹你一個人出來不怕把自己搞丟啊?」
「不會啊,我已經自己出來很多次了。」
「臺灣來的小妹果然不一樣,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哪像我們這邊的,連自己在哪裡要去哪裡都不知道。」師傅不知道是想到誰,感嘆地說。
「不是吧,這跟是哪裡人有關係嗎?」師傅講話真幽默。
這時一個像是師傅朋友的阿姨向我們走來,手中拎著兩袋點心。
(以下對話全為閩南語)
「喏,這是我媽做的你吃點。」阿姨遞了一袋不知是什麼的米糰給師傅。
「來小妹你剝一塊來吃。」師傅對著我說。
「不用我不餓,謝謝。」
「來啦剝一塊拿去吃。」師傅一臉不容我拒絕的樣子。
這時連阿姨都盯著我看,我怕她覺得我嫌她的東西便剝了一小塊放到嘴裡,直到看見他們都吃了一口才放心地開始咀嚼。外表看不出來,一嚐到味道就知道是草仔粿,小時候也吃過,是閩南地區常見的點心。
這時,一群韓國遊客從裕昌樓裡緩緩走出來。
「小妹你在這裡等我一下,等等幫你去問,如果可以的話就把你一起拉到遊客中心。」師傅說。
「好呀,謝謝。」我滿心感激。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師傅就開著擺渡車載著這群韓國遊客走了。
走了。
「什麼?他竟然就這樣走了!?」我傻眼。
就這樣,我呆滯了大概幾分鐘,直到另一輛車從停車場另一頭出現。
「小妹~~~小妹~~~快過來!趕快上車!」師傅從車裡探出頭來大吼。
「天啊天啊。」我嚇了一跳,轉身背起行李以跑百米的速度向前方狂奔。跑到車頭才發現師傅為了等我,正堵在馬路中央。
「謝謝師傅。」無視整車盯著自己看的韓國人,我衝到第一排果斷坐下。
「抓緊啦小妹。」師傅說。
開著開著,師傅似乎覺得有些無聊,開始問我一堆莫名的問題。
「小妹,你覺得我幾歲?」師傅問。
「我不知道。」我說,其實我超討厭這種猜年齡的問題。
「快點猜啊,你看看我這樣大概幾歲。」師傅堅持問道。
我無言地看著他那興致勃勃的樣子。
「沒關係你盡量看,我老頭子一個了不怕你看。」師傅大笑。
「四十五吧。」我給出與原本答案稍微低了些的數字。
「我猜我跟你爸差不多,六十七年的,家裡有兩個女兒。」師傅說。
「跟我爸差不多,那你女兒應該也跟我差不多大囉?」我問道。
「哈哈哈哈哈哈,什麼跟你差不多大,我孫子都要上小學了。」師傅爆笑。
「嗄?」我愣了一下。
「我十八歲就結婚了,我女兒也二十幾結婚,差不多啦。」師傅補充。
原來是這樣啊,十八歲就結婚。
我十八歲時還只是個愛做白日夢的高中生呢。
看著師傅爆笑的樣子,我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開了一段山路,師傅突然轉過頭來又開始發問。
「小妹啊,臺灣陰性血的人多嗎?」
「問這個幹嘛?」
「陰性血就是熊貓血啊,熊。貓。血。懂嗎?臺灣這個多少人你怎麼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沒讀過書?」
傻眼我知道什麼是陰性血啊,這樣講也太失禮了吧。
「對啊你怎麼知道,我從小就沒讀過書。」我懶得解釋,於是開始敷衍他。
「哈哈哈哦所以你們家是種田的。」明明知道我在亂說,師傅還是爆笑,分貝極高。
「對啦對啦我們家在臺北種田。」我說。
我們就這樣一路開玩笑到遊客中心,其實還滿開心的,同時也覺得很幸運,雖然一開始總覺得有點被冒犯偷翻了幾次白眼(笑)。師傅送完韓國客人後特地載我到公交車站,還再三提醒我該搭哪號路線。
「把你送過去,不然到時候你迷路就慘了。」師傅說。
師傅啊你是不知道,朋友們都叫我人體 GPS 怎麼會迷路,如果我是容易迷路的人,怎麼敢一個人旅行。
「小妹小妹!這台車快上這輛車,這是去動車站的。」師傅指著一輛剛到站的公交車,對著我激動地大叫。
他反應真的太好笑了,我瞄了一眼確定路線正確後衝下車,全力往前衝。
「再見啦小妹,有機會再來。」師傅大叫。
「我會的。」
只能說,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遇見誰或碰上什麼意外之料的事,不過這也許就是旅行如此令人著迷的原因之一。有時候總懷疑自己到底憑什麼遇到這些好心又熱情的人,也因為這樣,我想我會一直願意去相信這個世界的美好與善良。
在田螺坑遇上奇葩大叔
2019.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