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OO
我一直忘記,我試圖要自己記起來,為什麼要做這件事情,我不太確定我本來有沒有要,現在我真的不確定了,就是我本來想要的是什麼?
我告訴自己要給你寫信,不要與你失聯。我在想些什麼?想著你會不會把信朗讀在眾人面前,還是在內室裡、燭光前,安靜閱讀。我循著日常的筆記去尋找關於現實的線索,在逐漸失焦的鏡頭前裡回過神來。你吃藥才睡得著嗎?媽媽吃藥才睡得著。
我是在尋找內在一致性還是外在的一致性?比如說我該讓人先說,然後我再說。沒有要自尋麻煩,只是你也知道,太久沒有說話,都要有一段熟悉儀器的階段。
孩子很可愛,善與惡轉換如此迅速,卻毫不隱晦。孩子拿著畫筆畫畫,藍色的色筆,他說:「小阿姨你聽,這是風的聲音。」藍色的風的聲音。他說不要不喜歡我。他對狗做出攻擊行為。他展現強大的破壞力。他說我就是要、我就是不要。他是我見我最珍惜時間的人,把握著人生而不肯睡去,每個玩樂都不肯放過,最後終於疲憊的睡去,抓著長頸鹿紋路的棉被,一閉眼即入睡。
我其實過得不錯,忘記鏡子裡那穿全身黑的自己。我幾乎沒有了自己的衣服,從媽媽的衣櫃裡翻出舊衣套上。我會記得幫狗開門當牠吠了幾聲表示要上廁所。我被家庭照顧得很好,以至於幾乎忘記去年底時去過好低好低的地方,前幾天看〈霍爾的移動城堡〉,霍爾有閃閃發光的骨董飾品裝飾他的黑洞,但他說那是為了躲避荒野女巫。夜晚他以鳥姿縮在烏黑的翅膀、奢華的黑洞裡,隔日又以人的姿態,穿著體面,走到蘇菲的面前。蘇菲愛他,看過他最醜陋的身體,媽也愛我,也看過我的身體,她花了好大一筆錢,那幾乎是她一生可以賺取最多了,買下一棟房,多年來,她環顧這棟房,嘴裡喃喃念著:「這裡真好,這裡真好……」某天我拿著遙控器要轉台,她叫說別切,我嘆了一口氣又覺得好笑,她看到了這些然後說:「這是我的家。」我在這個家鑿了一個洞,相較台北這個洞是明亮許多,有種暖色的棉被、條紋窗單和木地板。但我有時會很懷念台北那個很黑的洞。
她不想我跟你說這麼多,她也沒想過吧。
還有,當孩子更小時,大概兩歲多吧,有一回我人在外頭不在家,知道孩子有回來(姐姐的孩子,這裡是他的外婆家),急著想回家看他,到最後幾乎是用跑回家的了。我打開家的紗窗門,第一眼就看向鞋櫃有無孩子的鞋,我看到一雙小鞋子,心喜,沒想到媽媽從廚房走出來,說:「他們回家了。」我霎時從高處跌落,但表面上卻又是理性回覆。幾分鐘後上樓洗澡,看著鏡子眼中的自己眼淚就流下來了。那是我目前為止最怪異的哭泣經驗!
跟你扯了那麼多,總之,這個家庭是奇異的,每個人都有很糟的一面,如果大家(爸媽姐狗)同時展現時那會是天崩地裂,我為了保護自己會立刻抽離到外太空。大部分人身上都參點憂鬱成分,連狗也是易焦慮。在銳利刻薄下卻又是那麼可愛真誠。現在,我正在學習如何成為家庭的一員。這總結了我這封信的近況,很抱歉前面支支吾吾的。
你好嗎?你的家庭看起來是怎麼樣的?有人離開嗎?有人離開後又回來嗎?是一個複雜故事嗎?願神保守。無論是怎麼的故事,我們都有我們自己的。
據說是二十多年來四月的最低溫,我這個小鎮大概13度左右,特殊時候,請多保重自己。
愛你的OO 四月十三
(於信末附上去年十二月八日所寫的信,照片正好是去年四月拍的,那頂帽子被我夾在腳踏車的後座上,被風吹到台北的某處,不見了。)
親愛的OO
台北下雨了,近來可好?我隨意的挑了一張照片,想讓你看看我--但不是最近的我。照片是在甘南,一個藏族自治州,我正因為突然從路旁 (或路的另一端)走出的牛隻而快樂。懷念那樣的空氣、味道、陽光,潮濕的台北太煩人了,我得說個一百次,才能等到一顆太陽來到。
我最近不怎麼好,憂鬱的情緒在獨自一人時找上我,而且比往常更常。它的腳像是被綁了鉛塊,停駐在我腦中,似乎也不是不願意走,只是走不了。我試圖應付人際關係,在走出門之後。打招呼、問候、關心,一切如常,也是熟悉的我自己,但夜晚跟白天,似乎越離越遠。如果這樣持續下去,會怎麼樣呢?我會去尋找他人介入,協助我整理情緒,我甚至還因此有點興奮,至少這終結了這沒完沒了的疑問:我還好嗎?我要到什麼程度才是不好?你知道我多想將這一切都怪到台北的天氣和女性的賀爾蒙上。我得培養一些期待,下一回出太陽,一定要出門讓身體曬一曬。這周末我要回家,參加一個宴會,大家會打扮得很漂亮,我們會留下美好的照片,然後我會再回到台北,還有課業沒有完成,我剩下一年,事實上,我很擔心這一次會毀了我三年來的努力,但願我的把持和自控沒有消失殆盡。當一個人用「維持」來描述他生活的狀態時,是怎樣的情況?我正在維持我的生活,使它不會崩解。希望一切好轉,能接收到除了憂鬱以外的情緒,然後我們在一起唱一首歌、跳一支舞,好嗎?現在,祝福別人也像是從我這裡剝奪些什麼,但是我仍希望你安好,沒有其他的了。PS.距離上封信已經一年了,意外的是我們似乎仍在談論同樣的話題,挺沒新把戲的我們,不是嗎?
愛你的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