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破碎的自己和解(一)童年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年幼時期的我很不喜歡母親,她嚴厲、神經質,彷彿母性的光暈散發出來的光也是冰冷刺骨的,褪去了最後一點的溫度,我的腦海中不曾出現過她的笑顏。
自我有意識以來,她就只是一張讓人心底發寒的黑白照片。
姨媽卻說是我總讓母親很擔心。
對於童年,我只有幾段清晰的記憶,而其中一段便是她自殺成功的當晚,在全黑的房子裡徘徊的我。
當時不到六歲的我被實施獨立訓練,自己睡在偌大的房間中央的一張雙人床上,她的房間就如禁地。在她最後的那段日子裡,我不曾見過她離開房間半步,那重房門永遠是緊緊閉上的。
那天晚上,我並無發現任何不妥在我的房間睡下。半夜惺忪醒來,卻躺在主人房裡的雙人床上。不知何時,沉睡的我被挪到了她的房間裡,床邊燈的光映著我的臉,我一下子驚醒過來,看著半開的玻璃窗上照出自己迷惑的臉。
我維持著那半跪半坐的姿勢,嘗試把握情況,心底卻暗暗知道,不會有人過來,呆住的我有試著走出門外,但我看著那五六步長、沒有燈的走廊挪不開腳步。
當我鼓足勇氣走出客廳,夜燈在黑漆漆的屋子裡,照出一個圓。替光明劃出了一條清晰的疆界,圈以外只有沉默的黑暗在浮動。
我伸手嘗試扭開我睡房的圓形門鎖,一如所料地紋絲不動,費盡力全身的力氣也只聽見金屬咬緊的聲音,這一步一步都如我預想般,沒有奏效。
我想打電話給姨媽求助,但電話埋藏在客廳的深處,在圓的外面,站在光照中的我甚至看不見電話旁的大梳化。太黑了、太晚了,我很擔心,現在打電話給姨媽 會不會打擾到她,我又打起了退堂鼓。
但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蹚過了那道河,撥起了電話,我已經忘了我是如何向她交代情況的,我只知道姨媽說讓我先回去睡下,明天一早就會過來看我,然後我就按着照做了,雖然後半夜又醒了一次。
第二天,她和保母嬸嬸一起到了,好像還有一名開鎖匠。
我好像沒說甚麼話,但我還要上幼兒園,有誰叫我換衣服準備出門了,我就找出一件長袖上衣穿進去,以抵禦清晨的寒氣,在廣東那個濕熱苦悶的五月,穿了一件長袖。
那個清晨後,我就沒有再回到家了。當天放學後去了姨媽家,而且衣櫃甚麼的都也已經被搬到了她家裡,雜物隨意放在客廳各處。誰也沒有說甚麼,也沒有人看着我的眼睛,跟我交代過甚麼,但我大概也知道:母親出事了。難道她被綁架了? 我幼稚的腦袋只能給出這種猜測,卻也很快就被我自己否定了,我沒有繼續深究。
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日子裡,我過上了沒有母親的日子。我沒有問過,她去哪了?我甚麼時候可以回家?這些問題,可能因為,無論她是生是死,於我而言,都一個樣。我喜歡姨媽的家,也喜歡表哥,也如常地去幼兒園上學。
不久後,我不記得多少天了,當時的我還沒有時間感,請見諒。某天下午我神秘兮兮地跟同學說:我今天下午請假了會提前走。至於詳細的原因,我也不清楚。
那天下午,爸爸來接我了。我沒想太多,我們一起回了家,但家裡很多人,很吵雜。飯廳裡的大玻璃飯桌不見了,不認識的面孔從一堆鋪在地上的一角紙幣中拿給了我滿滿一手,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全新的一角紙幣。我不記得我有說過任何話。不知何時,我們到了樓下,門前停著一輛旅遊巴,周圍的大人說該上車了,而我好像是坐著姨丈的車去了一個郊外的地方。
我只看見那個寬敞的地方鋪著石地板,有一列人手上拿著鮮花,緩緩向前,走向一個箱子。爸爸說:「我們也去吧!」我走向前發現,那是個玻璃箱子,再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裡面躺著一個人,臉和嘴脣都塗得很紅,紅得非常不自然。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一氧化碳中毒後,血紅素呈現的顏色。
待了一陣後,我們乘了一會兒車,爬了好幾級樓梯,一面避開左邊的草和右面的石板,顫顫競競地走在僅有的泥地上,然後在一整排墓之間的某格之間停了下來。原來她變成了一張黑白照片,而下方配著猩紅的字,寫著她的名字。
那天最後一段記憶是爸爸抱起累了的我,我把頭靠在爸爸的肩膀上,有某位親戚走過來對我說:「樂宜真係叻喇,無喊」我把頭扭開,把耳朵壓在爸爸的脖子上,不想聽那個人說話。
回程的路上,我們擠在姨丈的車裡,姨媽在旁邊,把臉轉向敞開的車窗,手上抓著白色的紙巾,不時在吸鼻子,我看了看她,她說:「姨媽感冒咋」其實當時我知道她是在掩飾甚麼,但我沒有說話轉頭望向窗外。
從此我有了新的房間,在表哥的書房支起了我的單人床和小風扇,也升到了小一。每天放學之後,在姨媽姨丈還沒到家的時候,和表哥吃我們自己做的豉油撈飯,有時候還有煎蛋。週六也去學琴,中午一邊聽收音機的講故佬一邊吃飯,閑時看看放在陽台養著的烏龜,有時候也去市場再買一隻,補上翻肚了的那隻。爸爸也會來看我,然後很快又回去工作的地方。
我覺得那段無聲的日子裡,我是快樂的。至於我說過甚麼話,我一句也不記得,但我清晰地記得我的笑聲和被照片留下的笑顏。
avatar-img
0會員
2內容數
留言0
查看全部
avatar-img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dong的沙龍 的其他內容
《以神之名》的Antisense免費宣傳 與同事聊起最近在看的劇集,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提到黑暗榮耀,並竭力推薦尚未看過的第四位同事抽空觀看。前輩提到最近討論度很高的另一部邪教紀錄片,沒有打算觀影的我卻也略知一二,這得歸功於最近媒體鋪天蓋地的報導,爭相揭露紀錄片中挺身指控邪教教主性侵惡行的女主人翁
《以神之名》的Antisense免費宣傳 與同事聊起最近在看的劇集,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提到黑暗榮耀,並竭力推薦尚未看過的第四位同事抽空觀看。前輩提到最近討論度很高的另一部邪教紀錄片,沒有打算觀影的我卻也略知一二,這得歸功於最近媒體鋪天蓋地的報導,爭相揭露紀錄片中挺身指控邪教教主性侵惡行的女主人翁
你可能也想看
Google News 追蹤
Thumbnail
隨著理財資訊的普及,越來越多台灣人不再將資產侷限於台股,而是將視野拓展到國際市場。特別是美國市場,其豐富的理財選擇,讓不少人開始思考將資金配置於海外市場的可能性。 然而,要參與美國市場並不只是盲目跟隨標的這麼簡單,而是需要策略和方式,尤其對新手而言,除了選股以外還會遇到語言、開戶流程、Ap
Thumbnail
嘿,大家新年快樂~ 新年大家都在做什麼呢? 跨年夜的我趕工製作某個外包設計案,在工作告一段落時趕上倒數。 然後和兩個小孩過了一個忙亂的元旦。在深夜時刻,看到朋友傳來的解籤網站,興致勃勃熬夜體驗了一下,覺得非常好玩,或許有人玩過了,但還是想寫上來分享紀錄一下~
Thumbnail
媽媽的朋友下午打了通電話給我,說她們一起幫媽媽寫了法會牌位, 因為在北部,所以用很家常的口氣跟我說,有空的話記得去拜拜。 掛完電話我坐在手機前爆哭。 因為能感受到媽媽朋友們用自己的方式想念她,記得她的習慣、愛好, 所以用同樣的方式延續下去,用她們能做到的關愛試著照顧我們。
Thumbnail
我第一次見到這位老媽媽時,心中滿是酸澀。她住在那破舊鐵皮屋加蓋的頂樓,周圍的環境雜亂而破敗。   我輕輕敲了敲門,走進那間屋子,裡面堆滿了她兒子的衣物,仿佛每一件都承載著她無盡的思念。她就那樣靜靜地守著,眼神中透露出一種執著和迷茫。   我輕聲對她說:“阿姨,您別太難過了,您也要照顧好自己呀
Thumbnail
這是一篇關於一個母親和她年幼的孩子從家中逃亡的故事。母子倆漫無目的地過著不確定的生活,在這段逃亡之旅中,孩子感受到了母親的沉默和未知的未來,充滿著對金錢和家庭的不安以及對逃亡生活的困惑和不安。
Thumbnail
深夜,一名幼兒園生目睹母親持刀威脅父親,翌日母親狀態回歸溫柔,帶著孩子消失。
我與媽媽越來越疏遠,我開始害怕她,在他面前我變得小心謹慎。 可儘管如此,我依然每天被毒打,每天我都害怕著他,而他卻以各種理由將我困在不到兩坪的房間凌虐我。「我到底做錯什麼?」我凝望著鏡子裡全身傷痕的自己,那淚痕已經乾在我的臉上,我每天每有一刻安的下心,吃的下飯。 在我哥、我姊還是國中的那陣子,每
Thumbnail
 我的父母是寫信認識的,所以我想他們在交往的階段,心裡大概都有著巨大的粉紅憧憬,想像浪漫;他們有城鄉差距、不同的家庭環境,媽媽回娘家都要搭上4-5小時車程,因此也只有在放長假時才能回去見家人。   兒時印象外公家只有外公和阿姨與她的小孩,長大以後知道外婆去世、阿姨單親並扶養著小孩,我很喜歡回外公家
序言 我從未見過我的母親。 這是我以前告訴人們的事情,雖然當然這不是真的。每個人都見過他們的母親,即使只是在你掙扎地從她體內挪出的第一個痛苦時刻。即使我的母親也不得不把我從她的身體中推出,進入冰冷的空氣中,雖然她的手臂在整個過程中被鎖在床上,她甚至沒有一秒鐘的時間來抱著我。當我一落入這個世界,紅
很久以前,有一場鮮明的夢境,至今仍然歷歷在目。 在那個昏暗、彷彿洞穴般的場景裡,爸爸媽媽笔直地站在我面前,臉上毫無表情。突然,一股力量將我拉離開他們。他們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微小,而我呼喊得越大聲,那股力量則將我越拉越遠。直至完全看不見父母的那一刻,我眼睛頓時睜開, 臉上的肌肉仍停留在夢中歇斯底裡的緊
Thumbnail
即使心如刀割,也要露出燦爛的笑容,告訴人們,我過得很好。 一直認為這輩子得不到母親理解的我,卻在無意間發現這個事實。我拿著母親的借書證前往國立資訊圖書館借書,我總是特別嚮往這種萬賴俱寂的場所,安靜到只聽見自己微弱的心跳聲。當我將借書證插進機器裡時,無意間發現母親的借閱紀錄,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一樣
Thumbnail
隨著理財資訊的普及,越來越多台灣人不再將資產侷限於台股,而是將視野拓展到國際市場。特別是美國市場,其豐富的理財選擇,讓不少人開始思考將資金配置於海外市場的可能性。 然而,要參與美國市場並不只是盲目跟隨標的這麼簡單,而是需要策略和方式,尤其對新手而言,除了選股以外還會遇到語言、開戶流程、Ap
Thumbnail
嘿,大家新年快樂~ 新年大家都在做什麼呢? 跨年夜的我趕工製作某個外包設計案,在工作告一段落時趕上倒數。 然後和兩個小孩過了一個忙亂的元旦。在深夜時刻,看到朋友傳來的解籤網站,興致勃勃熬夜體驗了一下,覺得非常好玩,或許有人玩過了,但還是想寫上來分享紀錄一下~
Thumbnail
媽媽的朋友下午打了通電話給我,說她們一起幫媽媽寫了法會牌位, 因為在北部,所以用很家常的口氣跟我說,有空的話記得去拜拜。 掛完電話我坐在手機前爆哭。 因為能感受到媽媽朋友們用自己的方式想念她,記得她的習慣、愛好, 所以用同樣的方式延續下去,用她們能做到的關愛試著照顧我們。
Thumbnail
我第一次見到這位老媽媽時,心中滿是酸澀。她住在那破舊鐵皮屋加蓋的頂樓,周圍的環境雜亂而破敗。   我輕輕敲了敲門,走進那間屋子,裡面堆滿了她兒子的衣物,仿佛每一件都承載著她無盡的思念。她就那樣靜靜地守著,眼神中透露出一種執著和迷茫。   我輕聲對她說:“阿姨,您別太難過了,您也要照顧好自己呀
Thumbnail
這是一篇關於一個母親和她年幼的孩子從家中逃亡的故事。母子倆漫無目的地過著不確定的生活,在這段逃亡之旅中,孩子感受到了母親的沉默和未知的未來,充滿著對金錢和家庭的不安以及對逃亡生活的困惑和不安。
Thumbnail
深夜,一名幼兒園生目睹母親持刀威脅父親,翌日母親狀態回歸溫柔,帶著孩子消失。
我與媽媽越來越疏遠,我開始害怕她,在他面前我變得小心謹慎。 可儘管如此,我依然每天被毒打,每天我都害怕著他,而他卻以各種理由將我困在不到兩坪的房間凌虐我。「我到底做錯什麼?」我凝望著鏡子裡全身傷痕的自己,那淚痕已經乾在我的臉上,我每天每有一刻安的下心,吃的下飯。 在我哥、我姊還是國中的那陣子,每
Thumbnail
 我的父母是寫信認識的,所以我想他們在交往的階段,心裡大概都有著巨大的粉紅憧憬,想像浪漫;他們有城鄉差距、不同的家庭環境,媽媽回娘家都要搭上4-5小時車程,因此也只有在放長假時才能回去見家人。   兒時印象外公家只有外公和阿姨與她的小孩,長大以後知道外婆去世、阿姨單親並扶養著小孩,我很喜歡回外公家
序言 我從未見過我的母親。 這是我以前告訴人們的事情,雖然當然這不是真的。每個人都見過他們的母親,即使只是在你掙扎地從她體內挪出的第一個痛苦時刻。即使我的母親也不得不把我從她的身體中推出,進入冰冷的空氣中,雖然她的手臂在整個過程中被鎖在床上,她甚至沒有一秒鐘的時間來抱著我。當我一落入這個世界,紅
很久以前,有一場鮮明的夢境,至今仍然歷歷在目。 在那個昏暗、彷彿洞穴般的場景裡,爸爸媽媽笔直地站在我面前,臉上毫無表情。突然,一股力量將我拉離開他們。他們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微小,而我呼喊得越大聲,那股力量則將我越拉越遠。直至完全看不見父母的那一刻,我眼睛頓時睜開, 臉上的肌肉仍停留在夢中歇斯底裡的緊
Thumbnail
即使心如刀割,也要露出燦爛的笑容,告訴人們,我過得很好。 一直認為這輩子得不到母親理解的我,卻在無意間發現這個事實。我拿著母親的借書證前往國立資訊圖書館借書,我總是特別嚮往這種萬賴俱寂的場所,安靜到只聽見自己微弱的心跳聲。當我將借書證插進機器裡時,無意間發現母親的借閱紀錄,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