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話、遲到
與漸趨混亂的形式相反，深宮中的亞德度過了格外平靜的時光。
以安全為由，四人幾乎整天都待在一起。
由希這回不使喚尤爾採藥，反而領著亞德去了花圃的藥草園來了一堂基礎的藥草學課程。見亞德學得快，還手把手地教他實作調製藥劑。雖然過程很有趣，親自調製藥劑也很有成就感，但亞德總覺得好像微妙地偏離了本來的目的。
尤爾懶懶道：「他可是王子，用不著學這種東西吧？」
「……也是，比起這種誰都知道的東西，果然研究晨曦比較重要。」由希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結界是你的專長，琉璃那邊交給你了？」
「等一下，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等尤爾拒絕，由希找侍從拿來書籍與紙筆墨水，領著亞德去了一旁研究。尤爾困擾地撓著腦袋。
回過頭，看見琉璃一臉期待地盯著他瞧……可惡，實在拒絕不了。
「先說清楚，我不像由希那樣擅長解說，從我這邊學不到東西。」
「不，沒關係。您願意為我撥出時間，我就很感激了。」
——您。尤爾皺眉在內心咀嚼著這個詞彙，暗暗對敬稱感到不快。
琉璃很敏銳地感覺到這瞬間的遲滯。「我說錯了什麼嗎？」
「不，只是我沒有教過人，不知道該怎麼說明才好。」尤爾靈機一動，問道：「說起來……妳學過魔力轉化嗎？」
「魔力轉化？」琉璃鸚鵡學舌似的重複。
「看樣子是沒有。」尤爾笑了：「簡單來說，就是快速恢復魔力方法，例如常見的冥想就是透過專注凝神將自然界的元素轉化到體內。戰爭中偶爾會準備魔力草或者藥劑吧？將藥草或者水晶中的魔力吸收納為己用的方法，就是魔力轉化。比較邪魔外道的用法，就是從他人身上吸收魔力。」
「……這是黑魔法？」
「不算，魔法本身沒有善惡之分，黑魔法也可以用在正途。看樣子，妳沒接受過正規的魔法訓練吧？」
琉璃一副被戳穿心事的表情。「很、很明顯嗎？」
「妳的結界用得很熟練，看起來不像。只不過，妳用在亞德身邊的結界從未中斷，卻沒看見妳喝過任何的藥劑，也沒冥想。所以，才會這麼猜。」
琉璃疑惑道：「結界是那麼消耗魔力的事情嗎？」
「有魔導具而且用在自己身上倒是還好，可是用在別人身上就是另一種難度，而且高強度的結界更耗費精神。說起來，妳是在炫耀嗎？」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只不過，剛才那種話不要隨便說出來，會惹麻煩。」
「對不起。」
結束了短暫的閒聊，尤爾接著示範了一次魔力轉化的方式，親自引導琉璃感受魔力流動的方式。她學得很快，沒多久就能夠做得有模有樣，只是需要維持穩定。在教學的過程中，兩人便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先是聊到由希，最後才繞回琉璃身上。
「如果斐斯特蕾雅公主沒有回來，亞德就會繼承王位。到時候，妳就是神后了？」
琉璃一臉震驚。「不會有這種事的！」
「斐斯特蕾雅去確實會回來。但是，那孩子雖然看起來很弱小，畢竟是四分之一的龍族，流著天人的血液。即使本人沒有意願，仍會被推上前線。妳作為他未來的伴侶，如果不想盡辦法提升自己，就會被丟下。繼承神族跟魔族最高血統的人，沒辦法活得安定……就像由希那樣。」
「……我想我們不會結婚？」
「噢。為什麼？那小子長得可愛，看你們也相處得還不錯。」尤爾稍稍瞇起細長的眼睛，「難不成是妳對亞德有什麼不滿？看不出妳眼光還挺高的。」
「怎麼會？畢竟我只是一介護衛，未婚妻的身分只是煙霧彈罷了，我從沒妄想能跟殿下有過友情以上的發展。這一點，還請您相信我！」
這幾天來，琉璃跟幾位男士們頻繁接觸，也漸漸熟悉起來。
她的主要談話對象其實是亞德，他性格溫和有耐心，跟他談話很舒服。
可是，琉璃很清楚地感覺到，亞德還沒有完全相信她，反之亦然。未婚妻的身分讓他們相遇，同時也在他們之間築起一道無形的牆壁。不論是亞德還是琉璃，都暫時還沒有打破牆壁的想法。
由希也會主動指導她，但比起王子，他更像是個挑剔的家庭教師，還帶了點完美主義。除了學習相關的問題，琉璃不敢主動跟他搭話，但是一直對他很有興趣。
最後，也是接觸最少的，就屬精靈族的火神大祭司了。
就外表來看，尤爾應該是她最害怕的類型，她卻始終對尤爾有股奇異的親近感。同為親近自然的種族，天使族對於精靈本來就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好感。就如同神族看天使就會將他們視為下屬，她也很自然地將尤爾視為同伴。
還有，他身上的魔力讓人感覺很舒服，琉璃不自覺忘記了禮儀。好在尤爾並不介意，他微微側頭，顯得有些不解。
「我不懂。妳可以是護衛，同時也是未婚妻。既然他沒有否定妳，為何妳要先退避？難道說，只有選一個同樣平民出身的人，妳才會覺得自己有資格站在身邊嗎？可是，看過了王族的繼承人之後，妳又可能真心滿意那樣的對象嗎？」
琉璃一愣。這話還真有點戳中了問題的核心，可尤爾態度不向由希那樣咄咄逼人，口吻也很溫和，她竟沒有被戳穿心事的尷尬與憤怒。
「……我還沒有想過。」
「是嗎？那就從現在開始想……等等，妳分心了！」
大概是動搖得太嚴重，就連亞德身邊的結界都短暫撤銷，惹得研究中的兩人同時看過來。亞德問：「怎麼了？」
「沒事，就只是嚇了一跳。」
「那就好，如果累了也可以稍微休息，不需要顧慮我們。」
既然亞德開口，由希也順勢停下研究，就走到琉璃身邊研究她重新調整的結界，比了個拇指。轉向尤爾卻笑容戲謔：「尤爾，雖然她很優秀，但畢竟是個女孩子，你可別欺負她。要是真把她弄哭了，你得負責安慰她。」
「說什麼鬼話？你才會把人弄哭吧！」
兩人吵吵鬧鬧了一陣子，琉璃實在無法專心，結界穩定度大幅下降。
「真是厲害，經過你的一翻調教，結界穩定度大幅度下降了。」
「……由希．海亞，你是希望我動手嗎？」
「不，我相信你做為紳士的修養，我們只動口就好。」
「你是要我耍嘴皮子，然後被你修理嗎？」
「不愧是精靈族的火神大祭司，悟性可真好。」
尤爾的額頭有青筋在跳，他忍了好陣子，「刷」地站起來，眼神平淡，卻看得出隱忍的怒氣。「說起來，我好幾天沒有動動筋骨，身體有點生鏽了。出去？」
由希想了想，卻是看琉璃。「結界就拜託妳了？」
「好的。」
琉璃這才想起應該勸架，可由希已經笑著對她道謝，還拎著亞德一起出去觀戰——美其名「戶外教學」。
「等、等一下——」
「不等。」
「真是的……」琉璃只有嘟噥著跟上去。
……
……
天才放晴，濕潤的草地上，灰髮與藍髮的青年各自試揮了下手中的劍。
「好爛的劍。」
由希「錚」地拔劍，與尤爾相視無言。
諾伊莎給兩人帶來的是練習用的鈍劍。聽他們抱怨，便深深行禮，口氣不卑不亢：「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希望兩位能夠完好無恙，還請海涵。」
兩人畢竟是精靈與水之都的代表，現階段屬於禁足狀態，默契十足地沒有用上魔力戰鬥，由希也沒用藍月之牙。兩人用的卻都是真劍，經常讓人看得膽戰心驚，琉璃不時發出驚呼。考慮到兩人實際的戰力，這樣的戰鬥確實算在「切磋」等級，不算太胡來。
這回，琉璃倒是記取了教訓，觀戰同時維持著結界而有點心不在焉。
兩人互有往來、不分勝負，倒看得出雙方都很熟悉彼此的套路，顯然不是第一次交手。亞德慶幸的同時又暗暗感到有些失望，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看由希使用藍月祕寶呢？
尤爾的祕寶「燄靈晶」通稱「火燄水晶」，正是他的右眼，兼具預言與感測等輔助功能，或許還有更多的功能。
晨曦與火焰水晶相同，是最神秘的藍月秘寶之一，相關紀錄難以查閱，而且偶有矛盾。晨曦在藍月時代前就存在，一直被視為神物供奉在神殿。
近年來晨曦很少認主，使用方法更是在戰亂中丟失，神聖感與重要性隨著時間下降，只剩下政治上的象徵意涵，所以徹才能將晨曦轉贈給亞德。
由希剛才的講課，讓亞德試著使用魔力輸入晨曦。但這跟平常單純傳送魔力有點不同，由希要他以特殊的的方式引導魔力在晨曦中循環，感覺像是沿著水流或者魔法陣環繞。
根據由希所說，這樣的方式可以造成回音一樣的效果，增加魔法的使用效率。
由希示範了一次，就讓亞德試著練習。
這比想像中難，亞德試了很多次才勉強成功，接著又消散。終於維持了十秒後，感覺耳環散發出和煦的魔力，就聽見由希叫停。
亞德一分神，魔力又全散了。
「……怎麼了？」
「晨曦在發光。」由希杵著下巴思索了好陣子，低聲道：「以後儘量避免在其他人面前輸入魔力，這件事情暫時不要讓其他人知道……包含琉璃。」
亞德點頭答應。「有什麼發現嗎？」
由希道：「五界除了王族之外，少數人魔力特殊而被厚待。最出名的就是光聖教的神之子，男性稱為聖王而女性稱為聖女，本質上是戰鬥人員。你的母親也是。一般人的魔力有各種組合，多是自然元素少數會融合光暗元素。這群神之子，就是體內的光明元素比例特別純粹的人。除此之外，魔族、天使與精靈也有這樣的存在。」
「比方說像是水之民也是嗎？」
「正解。」由希打了個響指。「同樣是治療魔法，擁有純粹光明魔力的人，能夠用出更高的效果。這樣的人通常也被妖精所愛，能夠使用自然魔法。而你的狀況跟魔族很類似，以暗元素為主，剩下大約三分之一是神聖魔法。」
「很奇怪嗎？」
「你地理學得不錯，可惜歷史就需要加強了。」由希頓了頓，「光明元素與神聖元素相斥，目前學界認為兩者不能共存。上一個擁有這種魔力的人，就是戰神藍月。」
亞德微微瞪大眼睛。「這麼稀少嗎？」
「是的。即使有藍月這個先例，魔法學界依舊將同時擁有光暗元素視為不可能。如果答案跟魔力適性有關，也難怪晨曦不能認主。擁有光暗魔力的人本來就是少數，更是王族，只有通婚才會有繼承光暗元素的可能。」由希的聲音壓得很低，神情很嚴肅，「亞德，這件事情別讓其他人知道。訊息如果傳到魔族，弄不好就是戰爭。」
「……戰、戰爭？」
「首先，光暗魔力意味著強大。魔族崇拜強者，在他們眼中，你遠比斐斯特蕾雅看更適合君臨五界。就是魔王，知道這件事也可能會被迫改變策略，改為積極爭取你回到魔族。你明白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嗎？」
「明白。」亞德隨著壓低了音量，「那我們還能研究晨曦嗎？」
「有琉璃在就可以。玫瑰之戀的結界除了防禦之外，似乎能夠阻礙辨識。」
「阻礙辨識？」
「我舉個例子，假如我使用基礎的水屬性結界，距離五十公尺左右，你可以感覺到我正在使用水屬性魔法，距離五百公尺就只能感受到模糊的魔力。這就是物理距離的阻礙。」
亞德懵懂地點了頭。雖然腦袋可以理解，但是，擁有特殊功能的結界特別少見。總而言之，是潛力股就是了？
「如果我猜得沒錯，阻礙辨識只是基礎用法。不得不說，百合的策略是正確的……這是一步好棋。」
「你讓琉璃負責維持結界，是為了增加她的經驗嗎？」
由希語帶讚賞：「是的。」
有由希這樣的同伴本該是好事，畢竟他冷靜可靠又值得信賴——可是，這種冷靜算計偶爾會過了頭，讓人有種被把玩在手中的感受。作為王族，將結婚這件事當作算計並不奇怪，可這樣的說法聽在本人耳中，就有點不是滋味。
這種過度的冷靜，仍不免給人性格涼薄的負面印象。
情緒的推波助瀾下，亞德開口問道：「為什麼由希你要幫我呢？由希你本來是水之都的王族，現在是大圖書館的管理員，跟神族魔族都有交情，身分卻是學者。即使袖手旁觀，也不會有人怪你。」
由希微微笑。「確實如此。我本來也以為我可以袖手旁觀，這個世界總會自己找到出路，在此之前我一直是這樣。我知道伊芙蕾希雅的狀況，但是，我當時早就決心離開王族，如果答應結婚就是回到牢籠，當下就拒絕了。參加伊芙蕾希雅的葬禮時，我感到後悔。她的死不是我的責任，但確實與我有關。如今，威尼爾也死了，如果保持沉默，無疑是贊同雷爾契公爵的作為。」
「就這樣？」
心裡有個聲音在低語——那你為什麼不早點過來？
不，不行！不能這樣想。亞德壓住了孩子氣的抱怨，可惜表情仍洩漏了端倪。
「意外單純吧？擁有力量的人在關鍵時刻沉默，就是放棄了選擇的機會。中立的人或許會自稱理智而能夠綜觀全局，但是，他們對未來毫無影響力，放棄了做抉擇的機會。與其說是理智，不如說是漫不經心、隨波逐流。」
由希顯然考慮過這個問題，回答得很快。
「我不想看到雷爾契公爵坐上神王的寶座，更不想看到你或者斐斯特蕾雅死去，所以必須插手。這個理由，你還滿意嗎？」
顯然由希已經注意到他的不滿。
亞德有些尷尬。「對不起。」
「我原諒你。」由希杵著臉對他笑，伸手輕拍他的腦袋。「抱歉，我來晚了。你願意原諒我嗎？」
鼻頭泛酸，眼淚就要止不住。亞德抬頭忍住了眼淚，雖然想要開口回應，聲音卻模糊不清。可惡，真是太丟人了。
由希貼心地沒去看他的表情：「我覺得謝謝也很好。」
亞德忍不住擁抱由希，他因為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而嚇了一跳，但沒有拒絕。感覺有雙手安撫的輕拍他的背：「沒想到你也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糟了，一直以來維持的形象要破滅了嗎？亞德有瞬間感到害羞，不敢看由希的表情。要是被嘲笑像是小孩子怎麼辦？亞德把心一橫，決定破罐子破摔。
「那當然，反正我本來就是小孩子！」
許久，由希遲疑地拍了拍他的腦袋，他的口吻有幾分無奈：「好了，都過去了。有必要這麼激動嗎？」
亞德壓低了聲音：「有。」
即使如此，他還是那麼冷靜。不愧是由希？
這讓亞德有幾分不滿，心裡想著要不要把眼淚跟鼻涕抹上去算了？亞德還是聽出了無奈中的溫柔，帶著遺憾看著由希的白外套。算了，看在你的主人沒嘲笑我的份上，就放你一馬吧！
「……先放開我。」
「不要。」最後還是由希半強迫地把掛在身上的亞德扯下來，塞了手帕過去。
亞德給自己抹了下臉，才繼續練習，期間一直不敢看由希的表情。由希絕對看出來了，卻沒有揭穿。亞德暗暗為自己的不成熟感到懊惱，想著要以由希為目標。
亞德練過基本的劍術，但只有勉強防身的程度，但由希顯然很擅長用劍。
想到剛才自己的表現，亞德突然很慶幸琉璃什麼都沒看到。
「……由希比想像中擅長用劍。」
琉璃感嘆道：「這麼擅長用劍的人，居然還說自己是脆弱的圖書館員。」
亞德笑道：「哈哈！其實由希沒有看起來那麼正經，看他跟尤爾說話就懂了吧。話說回來，尤爾教得怎麼樣？」
「雖然我學到的不是結界，但是仍然很有幫助。」
琉璃說到一半，突然瞪大了眼睛，豁然起身。「亞德，你看看那個！是不是斐斯特蕾雅殿下？」
第十五話、盟友
亞德循著她手指的方向往前看。
夕陽下，一名金髮少年抱著少女沐浴著橙色的光芒往皇宮過來，這樣看來，紫晶就像是長了翅膀似的。
少年伸出食指在結界上輕點，結界擴散出漣漪，為他們敞開。
眾目睽睽下，兩人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穿越了聖法提加的守衛。騎士團的哨兵發現了入侵者後，吹起了號角，以最快速度召集了弓兵與魔法師，準備與大膽的入侵者正面對決。
弓箭手舉起了劍，魔法師詠唱著咒文——
可惜亞德到得太晚，威嚇感十足的魔法箭率先射向空中。也難怪他們神經這麼緊繃，威尼爾死後，護衛受到諸多責難，不少團長黯然辭職，甚至有部分人成受不了壓力而想要以死謝罪。
少年居然沒有避開，而是以凝聚出風牆吸收了攻擊，看得弓箭手們均是一愣，接著射出如雨的箭，卻被風牆擋住了。
亞德抓住弓兵隊長的手。「快住手，那是紫晶！」
「紫晶公主？」弓兵隊長微微怔住，仰頭去看。
宏亮的少女聲音從空中傳來：「還不快給我住手！」
聲音一出，本被吸收的弓箭被反彈回來，頓時一陣慌亂。
金髮少女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外表看來稚氣又纖弱，口吻卻是說不出的傲慢：「好個皇家騎士團，膽敢對本公主刀刃相向？」
眾人仔細一瞧，居高臨下地俯視眾人的不正是紫晶公主斐斯特蕾雅？
亞德道：「聽到沒有？紫晶回來了，還不把武器收起來！」
交談之際，紫晶已經在天使少年的幫助下翩然落地。她理了理裙子，擺出適合未來女王高傲的儀態——可是這並沒能維持多久。
她踩著筆直地步伐走了幾步，儀態從容又自信。可惜，這樣的姿態沒能維持多久，她越走越急，直接撲到亞德懷裡。
「哥哥，我回來了！」
「紫晶，歡迎回來。」亞德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想吃點東西嗎？我叫諾伊莎去準備一下，等等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妳。」
紫晶表情微僵，悶著說了聲好，卻沒有放開他。許久，亞德問：「紫晶？」
「哥哥，我差一點就被雷爾契公爵那老頭弄死了。」紫晶的聲音很低。她把腦袋埋在亞德的懷裡，所以聲音有點悶。懷裡的妹妹微微顫抖著，不過，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我要他們付出代價。詳細狀況我等下再說，我先跟你介紹一個人。」
她說著把沉默的天使族少年拉過來，他突然被推到亞德面前顯得有些驚慌。
「哥哥，向你介紹。這位是天使族的沙．德古加，是我的我的救命恩人。」
「亞德殿下，您、您好。我是沙．德古加……」
他垂頭的時候不自覺收了翅膀，感覺整個人更瘦小了。
同樣是金髮，聖跟紫晶同樣有股上位者特有的傲慢與驕傲，可是沙看起來卻並如此。他膚色很白，燦爛的金髮看著特別柔和，有一種天使族特有的溫馴氣質。
「您好，我是亞德，聖法提加的第一王子。非常感謝您救了紫晶，我代替神王陛下與聖法提加感謝你。」
「這是我應該做的。」
亞德微笑介紹琉璃，「這位是我的未婚妻，琉璃．葛妮加小姐，你們同樣是天使族，好好相處，不需要太過拘束。」
「我準備去洗澡，等等先吃點東西，再去見神王陛下。」紫晶召來了她的專屬女僕，交代了一些事情下去。見她表情遲疑，補充道：「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們聖法提加的貴客。請各位展現出聖城王室應有的素質，把他當成我一樣對待。對他無禮，就意味著我待客失當，不知感恩。還請各位千萬不能失禮。」
「是的，公主殿下。」女僕長領命退下。
沒多久，溫和的香草茶與點心端上了桌，亞德順理成章地負責接待沙。
等待著時候，亞德思索著應該如何提起威尼爾的死訊，不自覺表情陰鬱。這時，正好與那名叫做沙地天使族少年四目相對。
「抱歉。」他神色緊張地收回視線，忐忑不安地整理著翅膀。
亞德笑著對他招招手，「要吃點心嗎？」
少年的翅膀似乎比臉部表情還要老實，他的翅膀動了洞，表情卻很平靜：「謝謝您。」
感覺像是在接觸野生動物一樣。
「你不過來，那我就過去了。」亞德笑著走過去，直接在他身邊坐下來，仰頭看著他。沙忍不住慌了：「殿下，怎麼可以讓您直接坐在地上！」
「那就跟我過來。」
天使少年屈服了，雙腳併攏渾身僵硬地坐在亞德身邊。亞德口中塞滿蛋糕，帶著笑容切了蛋糕，準備親自餵食。沙有點為難：「殿下……」
琉璃笑道：「亞德殿下真是壞心。」
「……沒辦法，因為很可愛啊。還是妳也要來一點？」亞德一臉無辜。
「不、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
跟琉璃相處下來，亞德也摸到了跟這種類型相處的訣竅。所以，他笑著轉向沙：「快點，我手痠了。」
——於是，沐浴結束的斐斯特蕾雅公主看到的就是哥哥正試圖餵食小天使的場景。
「再一口。」
「殿下，我……」
亞德微笑著說：「等等很可能沒時間吃東西了，你確定要拒絕我嗎？」
琉璃怎麼看都覺得這畫面怎麼有點不對勁。其實他們年齡差不多，亞德不帶惡意地逗弄著對方，稍微有點心不在焉。
如果再長大點，總覺得有點危險。
「您應該把更多注意力花費在未婚妻身上，而不是我。」
「我知道啊。」亞德笑咪咪的。
紫晶正好梳洗完畢，本來還笑著看他們對話，可看到亞德餵食就炸毛了。她氣呼呼地走來，硬是在亞德跟沙中間擠出了一個位置。凌厲的眼神掃過自己的救命恩人，吃醋得太明顯，反而讓人感到有點好笑。
「我餓了，」未來的女王陛下宣告，「餵我。」
「好，等他吃下這口。」
「可是——」
兩兄妹同時看著沙。
「快點！」「快快快——」
之後，亞德軟硬兼施地哄著妹妹吃下一堆食物。
紫晶吃飽喝足了窩在哥哥身邊的模樣哪裡像個公主，更像是隻溫馴的幼貓。既不顯得高高在上，也不讓人覺得遙不可及，甚至讓人覺得有點可愛。
酒足飯飽之後，紫晶倚在亞德身邊撒嬌，喃喃道：「真的吃不下了。」
「我也是。」沙有氣無力地應和。
「紫晶，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說，妳要有心理準備。」
這時亞德才注意到紫晶鼻子有點紅，好像哭過一樣。紫晶本來還在玩沙的翅膀，聞言動作微頓，佯裝若無其事道：「跟父親有關嗎？」
亞德放輕了語調：「妳都知道了？」
「我聽見了喪鐘，所以才儘快趕回來。」
紫晶刻意冷靜地說，咬著下唇，眼眶裡有淚水在打轉。
「哥哥不會騙我，所以這是真的。我本來還想，也許是我弄錯了，是其他的人。可是，我都回來了一段時間，還洗澡吃了點心，他都還沒過來。他不可能放著我不管，所以，肯定是……肯定是……」她幾乎都要哭出來，即使聲音與身體都不自覺地顫抖著，仍強作鎮定。
「不要忍耐了，等一下就不能哭了，要哭趁現在？」
像是終於獲得了准許，紫晶聲音哽咽，終於哭出來。一開始哭得沒有聲音，後來才抽抽噎噎地哭出聲，還擅自把亞德地袖子拿來擦眼淚。
「我知道哥哥不是這種人，我可能只是……有點害怕。」
「害怕？」
「哥哥你都表現得這麼冷靜，會不會整個聖法提加只有我為他傷心？」
「什麼啊，原來妳是擔心這麼啊？我可以肯定地告訴妳，擔心是多餘的，就拿諾雅來講，這幾天他心情一直不好，也吃得很少。希尼斯陛下口裡雖然不說，最近也經常發呆……」
亞德只提了別人的感受，唯獨不提自己，而紫晶也沒問。
兩人都知道，這是不該在此刻觸及的話題。亞德對威尼爾的死感到遺憾，卻不怎麼傷心，就像知道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的死訊，只能表達禮貌上的哀悼。
亞德內心甚至有某處在想，還好死的人不是紫晶，還認為威尼爾在死前終於盡了父親的責任。亞德不願對紫晶說謊，也不想口出惡言，只有保持禮貌性的沉默。
「……父親他是真的死了嗎？」
「是的，我很抱歉。」
「……這樣啊。」紫晶鬆了口氣，「父親會有葬禮吧？」
「那當然。他可是威尼爾．拉斯奇，是身分僅次於妳的王族。」
紫晶在沙發上挪了挪，小貓一樣倚靠在哥哥身上。「我只是睡了一覺，父親就死了。他說要為我戴上王冠，想要看著我跟我的孩子君臨聖法提加，還有……還有他說要幫我挑一個最好的丈夫，還要……」
「雖然我不是父親，但他對妳的承諾，我都可以代為履行。」
「你才不會！你很快就會跟那個長得很可愛的魔王陛下回去魔界，然後跟琉璃結婚，就忘了你還有一個孤苦無依的妹妹在東方大陸等著你回來。」紫晶本來還有點開玩笑，越講越消沉。「這下可好了，我們兩個都變成了無父無母的小孩。五界的和平可都在我們手上了。」
「妳是怎麼回事啊？居然被自己的玩笑話傷心了。」
「……如果你要去魔界也可以，但是，不能偷偷去。一定要好好地告訴我。然後，我會對你生氣還會跟你吵架。但過了幾天，我還是會原諒你，我們會和好，然後我會放你走。你就變成了我們聖法提加在魔界的和平大使，為了和平而貢獻生命。就算不回來，也是因為公務繁忙，而不是因為討厭這裡。」
紫晶也才十二歲，絕對說不上成熟。
可她對於未來的想像實在太具體，父親的死觸發了不安的揣想，只有帶著憂鬱色彩的未來在面前鋪展開來。
「你離開之後可能十年二十年，才會終於回來參加我即位的典禮。可是，我還是會一直保留你的房間，天天叫人去打掃。」她越說越難過，還就這樣哭了起來。沙手忙腳亂想要遞手帕過去，亞德卻對她擺擺手，示意他不要緊。
「這樣聽起來，總覺得像是妳要趕走我？」
果然，紫晶哭了一段時間，吸著鼻子就冷靜下來了。「我才沒有。」
「紫晶，我就在你身邊，哪裡都不會去。」
「……大騙子。」
亞德摟著她，嘆了氣：「我就跟妳說實話吧。我也想過未來的樣子，那個未來可能比妳想像得更久遠。那時候，希尼斯陛下跟拉娜陛下都已經死去，妳繼承了王位。然後，我應該已經離開了聖法提加。但是，不管去了哪裡，我還是會回到這裡。」
「真的嗎？」
「因為妳是我重要的妹妹，有妳在的地方，就是故鄉。」
紫晶聽了這番話也有些動容，微微瞪大眼睛。少許淚珠掛在她眼角，像是玻璃一樣閃爍。亞德用袖子給她抹了抹眼淚，用力抱了下妹妹，「所以別怕，妳還有我。」
「如果在琉璃跟我之中只能選一個，你得選我。」
「……為什麼要扯到琉璃啊。」
「大騙子。」亞德有點頭疼，紫晶鬧騰起來比平時更難溝通了。她也不是想講道理，純粹只是想要發洩，所以邊笑邊說亞德騙子，講一講又自己哭起來。
亞德的上衣被哭濕了不少，不得已去換了件上衣。
回來的時候，紫晶已經冷靜了很多，諾伊莎傳達神王想要見他們的要求。亞德道：「結束之後，我帶妳去水晶棺吧。我們一起去見他。」
沉默了很久，才傳來紫晶的答覆。「好。」
……
……
不久後，紫晶先去見過希尼斯。
幾天不見，神王陛下似乎一夕之間變老，眉眼間都是揮之不去的疲倦。眾人到訪時，他才剛剛醒來，勉強露出笑容。「斐斯特蕾雅。」
「神王陛下……爺爺，我回來了。」
希尼斯本來還微笑，看到沙的瞬間，表情卻突然之間僵住了。「你是——」
紫晶道：「他是沙．德古加，我能夠回到這裡，都是多虧了他。他看到了整件事情的經過，趁父親被圍攻時救下我，讓我在城外休養。我體內還有雷爾契公爵對我下的藥，沙也能夠為我們做證！」
「不，我不行。」沙面無表情地說，看著希尼斯的眼神似乎有憤恨。他為了遮掩而單膝跪下：「我是墮天使，沒有聖法提加的公民權，沒有作為人證的資格。」
這算不上遮掩的小動作也看在神王陛下的眼裡。雖然他老了病了，眼睛卻沒有瞎。
「非常感謝你救了紫晶。但我作為神王，仍不得不問一句……沙．德古加，你看來不像是為復仇而來。你來此，又有何目的？」
「神王陛下，您似乎對我們有所誤解。」沙的口吻變了，那個害羞又溫柔的小少年不見了，說話生冷淡不帶情感。「我們德古加家族過去曾受過伊芙蕾希雅殿下的恩惠，此次來此，只是想見過兩位殿下。稱呼您一聲陛下，是基於對伊芙蕾希雅殿下的尊敬，並不是打算臣服於您。」
「好了！我知道了，不必再多說。」希尼斯道，「我會給你足夠的獎賞，代表聖法提加對你的感謝。若沒有其他的事情，請你儘快離開。」
沙的表情暗了暗，咬牙說了聲「是」，本來就要扭頭卻被紫晶拉住。
「希尼斯陛下，您打算給德古加一族什麼樣的獎賞？」
神王陛下混濁的灰藍色眼睛上下打量著他。「錢財、珠寶或者是稀有的藥材，有部分是研究中的藥劑……似乎可以讓斷翅的天使重新飛翔。」
沙猛然抬頭，一臉錯愕。
希尼斯微笑，帶了點長者特有的狡黠。「怎麼那麼驚訝？你可別搞錯了，我贈與你的東西，就是你的判斷帶來了附加價值，如果隨意打發了些珠寶錢財，就代表紫晶的命與聖法提加的和平也就值了這些。不過，這只是檯面上的說法。」
紫晶問：「那檯面下的呢？」
「聖法提加內戰在即，紫晶還年幼，我得多撐幾年。所以，我必須儘可能減少敵人，更或者……可以拉攏你們就更好了。」
沙本來不想說話，可他忍了好幾次，還是開了口。
「天使園的百合女王斬斷了族長的翅膀，把我們從樂園中放逐。即使如此，您還是覺得我們有可能結盟嗎？」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已經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未來掌握在年輕世代的手中。如果你們追求戰爭，那麼，我們聖法提加也不會坐以待斃。但如果你們想要和平，那我們也可以張開雙手。」
「……」沙沒有回答，神情滿是戒備。
「口說無憑，是吧？趁我還有精神的時候……我拿筆來！」
神王希尼斯招招手，在侍從拿來的紙筆上寫了好陣子，在句末署名，拉娜代他唸出了內容。那是一封來自神王的諭令。
內容很有希尼斯的風格，簡單扼要。
即刻起，恢復德古加家族的公民權，同時放逐的禁令。
「雖然這算不上是賠罪，至少也表示了我的誠意。」
沙略帶遲疑地接了。「為什麼？」
「真是奇怪的問題。若你是真心發問，那你可真是善良。」希尼斯卻笑了，「……你們雖被從天使園驅逐。對你們來說，這是個復仇的好時機吧？神王孱弱，公主年幼，如果要趁機搞點叛亂，神族可能因此陷入混亂。你大可以把他當作人質，散發假消息讓我們跟雷爾契加族兩敗俱傷。你卻選擇在關鍵時刻救了紫晶，還親自將他送回來。對此，我非常感激。」
「我知道了。」
希尼斯道：「如果你不打算留在聖法提加，那最好儘早離開。接下來，聖法提加恐怕不得安寧。如果要去，可能還是往西南走，去天使園或者精靈森林會安全一點。」
「所以說，在聖法提加外圍集結的確實是雷爾契家族的軍隊……」沙臉色微變。「不行，這件事我得回去稟報族長。」
紫晶大喜，興奮完全寫在臉上：「沙，你要幫我嗎？」
「這可不是為了幫妳，而是為了族人。我們好不容易能夠回去，如果雷爾契一氏入主聖法提加，這紙命令會立刻作廢。」
「噢，是嗎？……原來不是為了我啊。」紫晶後面這句話說得很輕，像是自言自語。
沙有瞬間不自在。「請殿下不要開這種玩笑。」
「才不是玩笑。」
可是沙沒有回答，只是別過頭。「必須是。」
「是嗎？你開心就好。」
「……為什麼好像殿下您讓著我一樣。」
「難道不是嗎？」
拉娜微笑著看他們對話，好半晌才清了清喉嚨，打斷他們的耳語：「你們的族長叫什麼名字？」
「他被伊芙蕾希雅殿下叫做小克。」
拉娜語帶懷念：「是嗎，果然是他。那孩子最近還好嗎？」
「對天使族來說，沒有翅膀，還能怎麼樣？就只是還過得去，至少還活著。」沙嗤笑，「您問這個問題，也不過是想讓自己過得好一些。」他的語調頗為尖刻，像是被戳中了傷處的小獸那樣齜牙咧嘴。
拉娜道：「這是自然，我是希望自己能夠過得好一點，就像你們一樣。」
「拉娜陛下果然如傳聞那樣口齒伶俐。」
「是嗎？我就當成讚美收下了。」拉娜也不生氣，從容微笑，「請你代為轉達我的問候，並且，請他不要再責怪自己了。」
「……知道了。」
「禮物很快就會準備好。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讓人送過去？」
沙一愣。「包含藥劑嗎？」
拉娜口吻依舊和藹：「很久之前我就讓人準備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送出去。你就當成幫我一個忙，減輕聖法提加儲存的負擔吧？」
沙至此也感受到拉娜的態度，暗暗為剛才的態度懊悔。
他一邊覺得自己沒有錯，一直以來的教養讓他很感激對方對自己的寬容。可是，才剛剛針鋒相對，現在可拉不下臉道歉，以至於神情有點彆扭。
糾結了半晌，還是咬牙跪下。
「非常感謝，但是，藥劑請交給我轉達就好。」
「那你就暫時留下來吧，有空順便陪陪紫晶。希尼斯陛下的諭令還需要一些時間傳達，封賞也會在那之後。如果不介意，你可以暫時留下來嗎？我會讓人給你準備房間。」拉娜想了想，忽道：「當年給小克準備的房間還在，你想去住那裡嗎？」
沙瞪大眼睛。「可以嗎？」
「當然可以。」
拉娜道：「雖然這麼說稍微晚了一點，但是，歡迎你來到聖法提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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