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條街沒有鞋匠,我就打赤腳,站到太陽下看太陽。我想到在白天出生的孩子,一定是出於故意。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了解她,也要了解太陽。 - 海子〈 夏天的太陽〉
內布拉斯加是我在美國第一個落腳州,是位於美中一個純樸簡單的大平原,林肯市為其首府,但最大的城市為奧瑪哈。內州以往為美國大荒野的一部分,然今為美國農業領先的州份之一,除了幾個大城之外,州裡大多數的人尚以務農維主。
我們的目的地是一個叫做韋恩的小鎮,若於美國的地圖上細找,不大但尚能找著,整個城約五千多的人口,有一間州立大學。
選擇內布拉斯加沒什麼特別原因,就是跟著教授過去。
求學期間,我是一個特別好的學生,再大的風雪都阻擋不了我對第一排位子的渴望,沒曠過一堂課甚至是遲到一分鐘,還和朋友成立了亞洲文化社,偶爾在學校舉行些「亞洲活動」,賣過不三不四的珍奶、做過壽司、咖哩、湖南炒飯、辣炒年糕,還扮過嫦娥以及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的日本婦人。
課堂外的時間便待在報社,總編輯要求每週按時遞交一篇文化相關文章,最好是充滿著「亞洲觀點」,「亞洲味」越濃越好。
「亞洲味?」
「你明白我的意思,聰明如你。」
「你介意再多解釋些嗎??」也許我真的不明白,或者我反骨,那陣子甫讀完薩伊德的東方主義,強烈的震撼使我對身邊的「西洋人」都存在些意見。
「盡可能寫些有趣的,例如那些我們永遠也不會吃的東西。」編輯邁爾斯是約莫六十多歲德裔美籍的老教授,臉上那副過於厚重的眼鏡幾乎完全遮掩住他湖水綠的雙瞳。
「抱歉,我還是不太了解你的意思。」我試著穿過鏡片對焦邁爾斯的雙眼,他總說我像隻大膽的天真小鹿。
「狗或者猴子那類的?」
「我們不吃那些東西。」
「那你們吃什麼?」
「你想像不到的那些美味。」偶爾,我實在討厭邁爾斯那些不經思考的玩笑。
我真心感謝著邁爾斯,若不是他,我不會有機會進入報社與才華洋溢的各方人才一同工作,盡情的享受書寫。
我喜歡書寫,甚至是迫切的需要書寫,而邁爾斯懂我。
「我們是快被變幻莫測世界淘汰的內向者。」他老如此揶揄著。
「被淘汰之前,再讓我做一次橄欖球隊的報導?」
「記得將膽帶去。」邁爾斯笑著將各項運動的學年賽程遞給我。
「我以為只有你們歐洲人才有膽。」
窗外天空湛藍,邁爾斯幾乎快盈出臉龐的笑著暖和了秋夜微涼。
課業與採訪寫作繁忙了幾乎所有週間時間,週末則多和教堂女孩們搭在一塊兒,上教堂做禮拜、在小區擔任志工,偶爾到蘇城去購物,買些不是那麼必須的必須品,彩妝保養、香氛蠟燭到一點也不實穿的跟鞋。
身為校內唯三的亞洲女孩與一頭醒目的烏黑長髮,走到哪都能引來注目眼光,於是邁爾斯老警告我得小心避開那些患有亞洲黃熱病的男人。
除了邁爾斯之外,我與懷特教授夫婦以及歐德諾院長交情也相當好,懷特先生甚至為了撮合我與喬伊-他最小的兒子,用盡各種心思。
「喬伊與妳的生日日期相近呢!不如妳週末一塊來慶祝吧!我請他去接妳。」
「真的很抱歉,可這週末我和諾拉有約了。」諾拉來自中國湖南,我們一同修習美國文學與跨文化溝通課程。
「這樣呀,那找諾拉一起來吧!」
「可是諾拉……」
「別擔心,我會親自邀請她的。」懷特教授看著妻子,微笑著解決了我的顧慮。
懷特先生的笑像用氣泡水栽出的向日葵,是我最想要的收藏之一。
諾拉與邁爾斯教授夫婦同住,我們在樹屋下蕩著鞦韆等待喬伊,入秋後的韋恩小鎮偶爾會降至十度以下,雖不致刺骨但仍是會咬人的秋虎,諾拉看不慣我一頭亂髮,於是走到我身後為我扎起馬尾。
「妳喜歡喬伊嗎?」
「妳看我像是能奮勇殺敵的人嗎?」除了那股隱藏不住的明星氣息,喬伊還是今年的返校之王,校刊甚至特別為他留了版面。
「妳看我是嗎?」諾拉將左手無名指上那顆奪人目光的鑽戒摘了下來擱在我掌心。
「妳?妳這甜笑這廚藝,我要是個男人,鐵定為你搭上一生一世。」我小心翼翼遞還戒指。
「不知道哪路英雄有本事摘下妳這朵高嶺之花……」
「哈哈哈哈,胡說些什麼呀!」我仰頭望著撐起我和諾拉的大樹,纍纍枝杈枝葉纏綿。
順著風,大團大團的白雲自天邊飛捲而過,哼著張家界山歌,我們又盪起鞦韆。
前邊姑娘白漂漂,好比白紙包胡椒,
小小胡椒香又辣,阿哥想嚐有點怕……
月兒彎彎兩頭鈎,兩顆星星掛兩頭,
我心掛在妹心上,妹心掛在我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