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市場每隔一陣子,就會出現被高度討論的藝術作品,從裝屎的罐頭、黏在牆壁上的香蕉、刺青的豬、自毀的藝術品,或者被隕石砸到的教宗。這些作品引起軒然大波,並讓大眾陷入五里霧中,不知該如何解讀。藝術家林俊彬在因疫情崛起的社群平台「藝起加油ART」上發佈了一套作品,名為〈一千賣八百〉,以奇葩的姿態現世。內容是被蓋上紅色印章的1,000元新臺幣,其中有四十八版以800元新臺幣出售,還有附上作品保證書驗明正身。賠本出售的模式在商業平台上看來真的是「頭殼歹去」(難怪被平台刪除),不但衝擊藝術市場逐利的心態,此次行動也讓看倌們覺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在外人看來是無腦)。
從保證書上註明的「中央印鈔廠製版」與「鈔票序號」都在在彰顯這批版畫的獨特品味。當然,這種動搖國本的作法是否會受到〈妨害國幣懲治條例〉的懲戒,目前尚不得而知。能確定的是,遭遇到國家法律公審,對藝術家來說類似於「投資風險」,高風險高報酬,是市場經濟中必然遭遇到的狀態。而游離於法律邊緣的創作「使藝術品再次偉大」。它解放多數人已被規訓的道德意識,破除成見,去思考不同發展路徑。
知名以色列歷史學者尤瓦爾‧諾瓦‧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在《人類大歷史》所提及的「金錢」—— 金錢是人類有史以來最成功的發明,世界上每個人都相信金錢的故事,它是人類之間最好、最高效的互信機制。金錢是最客觀不過的事物,價值依據其面額來定義。那要怎麼讓金錢脫離本質,並超越本身價格?應該也只有將其轉化為藝術品才能辦到。
2011年,從奈良美智在100元港幣上的隨手塗鴉,拍出高出450,000元港幣的價格。能得知藝術家的概念與行為變成附加資本,附著於價值固化的金錢體系之上,甚至撼動了資本主義最倚賴的金錢工具。2012年,佳士得(Christie’s)將安迪‧沃荷(Andy Warhol)用黑色麥克筆所簽名的1元美金紙鈔,以8,125英鎊的價格拍出。原本就將藝術看作商業的他,必定能預知到他簽名所代表的消費符號。街頭藝術家Death NYC作品〈Burger queen money〉與Kai作品〈I’m Happy〉雖然將鈔票當作創作媒材,卻使用與前兩者相同符號邏輯,欲提高本身價值。藝術家在結束創作後,將作品交付給市場機制,使得藝術品價格「增值」,不斷被推升。當然其中有許多的藝術中介和機構參與,但大多藝術家都止於創作之後,是被動地參與後續的商業行為。
Andy Warhol ,Untitled,2012
Death NYC,Burger queen money,2015
長久以來藝術家-藝廊-收藏家間所形成的鐵三角,這種平衡被〈一千賣八百〉的操作方式打破,林俊彬在疫情影響下對於資本權力分配提出新穎的觀點,如果抽離中間機構只剩藝術家與藏家(像是前面藝術社群平台的運行模式),我們要怎麼去看待兩者的關係?林俊彬利用十分有趣的形式去處理,計畫最終的作品有兩張鈔票,一張賣800元、另一張賣50,000元一同出售,共50,800元新台幣,湊足五十版。最終的版次像是買股票的波段區間,創造出所謂「漲停」抑或是「套牢」的價值空間,兩種不同敘事。如何看待全在收藏家的一念之間,漲停是對於藝術家概念的認同,套牢是吸收藝術家創作的所有成本。完全是場藝術家與藏家的觀念博弈,藝術家必須有自信於自身概念能夠受到市場肯定,才能完整最終成品,變成理念與商業實踐的正向循環。
像是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在《神話學》中所提出的警示,在全球化的經濟模式下,更加速使金錢成為一種神話,成功把社會權力分配與意識型態塑造成更有利於資本發展的型態,透過各種操作,將其視之為恆久不變的自然規範。相對於大多藝術家對於資本遊戲的擁抱,〈一千賣八百〉從頭到尾就是對於資本主義的戲謔,用叛逆的形式與整個商業機制做對抗。整套作品象徵著資本體系持續變動的過程,有賺有賠。林俊彬刻意以反商業的方式讓作品主動地「貶值」,是對現今藝術市場提出挑戰,試圖拋棄藝術品被動訂價的窠臼,達到真正的自由市場,並去解剖神話背後結構所產生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