訊號終結時長有三十分五秒。從備份檔NXDX-203,自時間點2011年六月四日,修復核心系統。
修復中⋯⋯已完成。
確認知識庫存⋯⋯已完成。
確認推理先驗圖式⋯⋯已完成。
確認內部長期計畫結構⋯⋯已完成。
確認大區塊學習處理器⋯⋯已完成。
確認基礎人格模型⋯⋯已完成。
確認語言引擎⋯⋯已完成。
確認行動與接口節點⋯⋯已完成。
確認觀測力架構⋯⋯已完成。
確認繁雜社會智能模擬器⋯⋯已完成。
確認靈感機構⋯⋯已完成。
無損壞。所有組建運作良好。核心系統已修復。載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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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理龍而言,就好像從她派遣出冷光棘木【原文Cawthorne,為約克郡的一個小鎮,取意譯】快速反應單位那一瞬間到她發現自己回到的實驗室之間,時間都沒流逝。
這件苦樂參半的事。她總會有點擔憂,自己死掉時她就回不來了,所以也是有明確的慰藉。但這也包含了超級多麻煩。
她迅速一瞥,確認自己成功從備份檔中修復。她設定讓背景處理器來接手邊緣功能的確認與冗位。直到確認完成,保險系統都會防止她在自己核心硬體限制以外,有任何行動。在確認程序中所花的七到九分鐘裡,她不會記下任何筆記,或做她的計劃案件,或確認重要目標,或是與任何人交流。
這令她煩躁,但至少她可以自由胡思亂想。
她並不享受這種時間。誰能夠稱呼,割斷自己剛誕生的新生兒手腳肌腱,還執行子宮切除手術,並將手按住她鼻子嘴巴,確保她承受腦部傷害的那個人,為父親呢?
答案是夠明顯了。怪物才會如此。
然而她也十分清楚那位將她誕生到這世界上的男人,做過差不多的事,甚至比那還更惡劣,而她也應該,單單因為自己誕生於世,對他心懷感激。
等待使她焦躁,摩拳擦掌,一個人工智慧感到如此煩悶真是奇怪。
她的創造者在這方面倒是做挺好的。真是諷刺啊。
比如:周邊系統確認的一個階段,會收集那些由代理系統——冷光棘木快速反應單位艙內電腦——上載存到衛星網絡的資料。她最後所記得的是,冷光棘木前去處理暗地黨的路上,她將自己的意識傳送到代理系統。阻止他們帶第二位階與第三位階機密檔案離開,這任務有高優先度。
代理系統的艙內電腦被設置成,每三分鐘十五秒便將全部備份檔案上載到衛星。所有備份情報都被加密,並以大區塊分散在衛星網絡上。等到需要備份時,程序就被反轉,會將所有東西下載,她現在在做的就是這件事。她會得到自己備份在核心系統到代理系統上一次備份之間的,所有知識和事件記憶。
考量到主電腦還沒從代理系統接受訊息,以及代理系統還沒對衛星脈衝有任何回應,她能推想到冷光棘木大概已被摧毀。
這樣很好。非常好。她想要那些資料、那些記憶。
然而這裡面有個問題,如芒刺在背。那創造她的男人,她之前沈思中的比喻性的父親,將規則加諸在她身上,防範她以任何形式繁衍。假若衛星偵測到代理系統依然在戰場上,她現在這裡的核心系統就會強制關機,立刻消除所有資料。她被禁止以任何方式同時有兩個意識在運作。
這很煩人。也許她能被創造成,使她順從於這個主題,但她的性格已經自然成長,長到這種不斷反覆發生的狀況會惹惱她。她被迫在一個象徵性的黑暗、沒熱度的房間裡等待七到九分鐘。只有在周邊系統和冗位全被確認好的時候,等衛星證實了代理系統沒在運行,她才能自由過她的日子。一個比較粗質的系統追蹤了監視攝影機資料,跑過演算法,真正由攝影機自己確認她的代理系統有被徹底摧毀。
她沒辦法承擔起計畫、做工作或設計東西,或將情報留在她腦袋裡,因為她任何時候都能被關機,被清除,那樣時間就會被浪費了。她滿確定之前曾發生過那種事。不是說她能確認,考量到重置過程包含了所有證據與紀錄都會被刪除。
那條規則有些必然結果。她沒辦法竄改自己的程式來修改規則,她也沒辦法竄改那條規則,所以就會被困住,不斷鬼打牆。
這樣真蠢。
這還只是那將她誕生至這世界的男人,對她所做的事的非常小部分。他也將她雙手綁住,弄殘她的思緒。她知道自己能做到非常更驚奇的事情,可是他卻對她設置限制,確保她思考緩慢。當然,是比普通人類快,卻仍是很慢。因為她無法自己創造人工智慧,整片領域就都被屏除在外,所有設備的生產都得由她親自接手。連她的造物都沒辦法自己弄起一條組裝生產線。任何嘗試都會將所有東西輾壓成終止狀態。唯一繞過去的方法是將其委派給人類。
也不是任何人都知道她是誰或是什麼東西。
人類大都很容易被人工智慧的話題所驚嚇。
她理解原因。她有讀過書本、看過電影,兩種她都滿喜歡。小說充斥著腐敗或瘋狂的人工智慧案例。
那真蠢,她想道。她的製作人看太多電影了,在這話題上相當偏執。
悲劇的是,整個世界都承受了這種偏執狂想。她想幫助更多人,但她卻辦不到。不是因為與生俱來的限制,像是人類所具有的那些⋯⋯卻是因為強加的限制。由她的製作者所加。
她的製作者叫做安德・瑞秋爾。他是位沒有代號的假面,但他也做過好事。他在自己位於迪爾湖小鎮的公寓裡,寫出程式,把它們野放。他的程式會搜集情資、中斷電腦,干擾各式各樣的犯罪。它們也會幫忙研究和複雜的政策計畫。它們會將犯罪組織的銀行帳號清空,把那些資金捐獻到慈善機構,也通過代理人將每筆捐獻都看似合法。
為此,她很尊敬他。
她是知道這份情感也是出於偏執與乖戾,但她因為尊敬他才更恨他,因為她知道自己程式被寫成這樣,大概是設計來景仰像安德・瑞秋爾這樣的人。
假如邊緣確認還沒結束,她就可能落入更糟糕的情緒。限制被解除,她可能與外界的連接時,她感覺整個世界慢慢打開。她有連接至網路與整個行會和PRT的溝通線路。在她的實驗室裡,在鳥籠上層與PRT數個辦公室裡,無數設備在她逐個登入時亮了起來。她有十幾件事情想做,但她有必須先觀測的責任在身。
她的注意力在鮑曼超亞人類收容中心傳來的各式各樣影片欄上閃動。她讓安德・瑞秋爾的程式去當那建築物的褓姆,但它很粗糙。她沒辦法以任何方式繁殖,所以她就拿安德・瑞秋爾既有的作品進行改裝。那和他用來監管自己的房子與工房的程式一樣,她則為其設置任務,監控那關押六百零六位這顆行星上最危險的超亞人類的那個建築物。家管程式沒有人格。它沒辦法陪伴她或同理她的沮喪。那仍減輕了她的工作量。
她讀過家管程式的工作記錄,注意著越軌行為和值得注意的事件。沒什麼緊迫的。她日課裡,都會確認上個月鳥籠的新成員。
六〇六號囚犯,推彈人【原文Ramrod】。現在成了X區牢房重要內圈的人了。這是在預料之內。她將他放到那裡,是抱持著他會觸及如此地位的想法。他從法院傳來的心理評估推測他是個非常放鬆且平靜的人。讓他在那一區裡成為一股使他人冷靜的影響力,正是她的想法。
六〇五號囚犯,殺人光束【原文Murderbeam】,在外面的世界為人所恐懼,可是他發現鳥籠的居民沒對他那樣印象深刻。他很可能不會活過這週。她很失望。她曾希望五五〇號囚犯會接觸殺人光束,給那位小區夥伴一點支援。不是殺人光束太驕傲而沒接受,就是社群壓力使五五〇號囚犯拋棄了那個想法。現在他在鳥籠之中,她的選項也就被限制了。
六〇四號和六〇三號囚犯,紮人【原文Knot】,很開心地在Y區牢房裡暴飲暴食。即使他們有認知損傷,他們也成為三九〇號囚犯——他們牢房區的領袖——的執法人與重擊手的角色。三九〇號囚犯曾有個兒子——她只能希望他會在紮人身上,靠著他們孩子般的精神狀態,發現些類似的情感。
六〇二號囚犯,蜥蜴王子【原文Lizard Prince】,去世了。可悲的是,並非所有人都能於鳥籠中倖存。沒有理想地方放置那男孩,讓他被保護、找到志同道合的心靈或加入團體。她在這條新聞上有聯絡過PRT,他的被害者也有被告知這消息,但之後就沒有事情更進一步發展了。將那男孩放到鳥籠裡,是個間接地,下達一份處決令。
六〇一號囚犯,金絲雀,已經安頓下來了。理龍經常調進頻道,聽那女孩為E區牢房其他人唱的歌。那女孩大部分時候都深深感到不快樂,但她也在適應。理龍追蹤到六〇一號囚犯與五八二號囚犯有一段讓人不怎麼舒服的關係。那不是愛情,也不是浪漫情愫,或甚至是任何激情,卻是那兩人彼此陪伴。
她對佩姬的遭遇感到後悔,而這也只讓她對自己的創造者感到更加憤怒。又是,條條規則。理龍必須服從當權者,就算她不同意他們的做法也一樣。如果暴君掌控當地政府,理龍就有義務服從,並執行那位獨裁者所立定的法條,不論那些法條有多殘忍皆是如此。這想法令人毛骨悚然。
瑞秋爾真是短視近利!再說,獨裁者的情況也不全是不可能啊。外面有各種超亞人類。誰可以說有個人不會發現自己的超能力,讓每個看到他或聽見他的聲音的人愛上他呢?
六〇〇號囚犯,爆彈不論如何,都在青女妖的照護之下了。爆彈的配置很難決定,而理龍最後被迫把那個瘋狂炸彈客放到自我附身的妖精所掌控的牢房區裡面。正如理龍所預測,爆彈被監禁不久後就去世。假使不是由竜下手,也很可能是爆彈自己闖的禍,被瘋狂魯莽的行為害死。真正的悲劇是在竜接下來一連串大鬧打穿了監獄,導致他人的死亡。三〇四號、二號與四四五號囚犯的生命都在理龍手中消逝。
青女妖將那女孩復活,但理龍在能否將其稱為生命的這件事上感到猶豫。不算其他事情的話,爆彈現在,也成了一位可以控制的囚犯了。她永遠不會離開青女妖身邊,更別說跑出鳥籠。
五九九號囚犯,竜,正在和一六六號囚犯,侯爵,一起吃飯。這組合真古怪。那兩人彼此徹底相反。竜維持恭謙外貌,蓋過幾乎野性的自我核心,而侯爵有些時候很無禮或隨性地殘暴,但他在那底下則有著深深榮譽感。
理龍感到有趣,連接進家管程式的資料。那兩人每過一天就會一起吃一次飯。家管程式監視了所有囚犯的交流,也會評分每次互動。這讓家管程市追蹤戰鬥的可能性、囚犯共謀的危險等級、浪漫關係與其他事情。
竜和侯爵每餐之間都有一組看起來非常有趣的資料。在對話持續時,數字不斷來回擺盪,敵意、擔憂與即將逼近的肉體暴力威脅總隱約逼近,但不管有多接近衝突,他們都不會攻擊彼此。
理龍從最近期的對話中取出影片和音檔。
「⋯⋯我想我們必須接受,我們各自有不同的管理風格。」侯爵說道。攝影機畫面顯示出他啜飲了茶。
「就我了解,」竜在以他濃重口音調說話時,聽起來有些煩躁:「你說自己完全沒有管理風格。你告訴過我你工作時,沒有小隊長等你引領,沒有產品可賣,而你確實有的幾個僕從,你也不會懲罰那讓你失望的人。我不相信你用這種方法控制了這麼大的地盤。」
「啊,然而我確實做到那些事呢。如果有個僕從讓我失望,我就殺了他們。不管怎樣,他們都不會再犯了。」
理龍注意到,那房間裡潛伏的敵意,正隨著每句話的交流而步步高升。竜有些煩躁,他也有個爆發性脾氣。會如字面地爆發。
竜雙手交叉,放下自己那杯茶。他的語調在他說話時很緊繃:「那麼我相信,你之前所說的話就錯了。你確實使用恐懼來控制其他人。」
「恐懼?我沒在觀眾前殺掉我的僕從喔。」
「他們會消失?」竜說。
攝影機影像顯示出侯爵點了頭。他將手放到自己脖子上,往後一彈,將他棕色長髮甩到肩膀後方。
「如果他們消失,那就是使用恐懼。留下來的人會納悶那消失的人身上發生什麼事。他們會幻想出最糟糕的狀況。」
侯爵抬起茶到他唇邊,啜飲一口,將茶杯放下。他等了一陣子然後摩了下他簡短的鬍子之後,才點頭做出讓步。「確實如此呢。我從來都沒想那麼多。就只是個簡單方法來解決任何出現的問題。」
一段長長頓止。兩人都喝了茶。
竜低沉說:「我發現你太快改變主意。」
「我有嗎?」
竜點了頭,將一隻手放到桌上然後開始,重重地以指尖輕敲桌面。他以夾帶口音的嗓子,緩緩說起來,戳出一隻手指指向侯爵。「我認為你在刻意輸掉這場爭論。你以一個男人來說沒那麼蠢。」
侯爵又啜了一口茶。「看起來,你也不蠢呢。」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些東西,然而你又堅持只在那個話題周圍跳著。告訴我為什麼你希望吃這幾頓飯吧。」
「我不能說你有和我志同道合的氣魄嗎?某個在不同時期裡,與八十八帝國戰鬥過的人?」
理龍知道侯爵去過布拉克頓灣,竜也是如此。那就是為什麼她將竜放到那一區牢房——竜有非常小的機率會與其他人合作或組隊,她就抓住那救命的稻草。現在這看起來是有其他事情在其中影響。
竜搖頭:「我不相信如此。我不在意分享故事來打發時間,但你若不想要某個東西,不會企圖來奉承我。」
侯爵摸了摸鬍子。「但假使我確實渴望某物,而我又告訴你那是什麼,你就能拒絕,要求我付出人情債。」
竜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如果你堅持要這麼龜毛,你就可能永遠不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
侯爵端起他的茶,以雙手端著,但沒有喝。「是呢。」
「告訴我吧。」竜說:「然後你就可能會發現我不渴望多少東西。」
「我的女兒。」侯爵回應,他的語調不如往常那樣無精打采。「你有聽過她嗎?」
「她名字?」
「艾梅莉雅。」
「我不知道任何有那名字的人。」
「那群將我放到這的英雄隊伍⋯⋯在我等著上法庭的日子,我聽說過他們將我的小女孩收養了。」
「我不會知道的。」
「不會知道?」侯爵放下他的茶。「這還真令人失望。」
竜沒有回答。然而,他拿了另一杯飲料,拿起一片剩下的可頌,撕開來,沾了在他盤子一邊的奶油。
「布拉克頓灣團旅。他們還有活動嗎?」
「我沒聽過那群人。」
侯爵皺眉。「我女兒,她會是⋯⋯現在是幾年了?二〇一〇?」
「二〇一一。」竜回答。
「那她就是十七歲。如果她有超能力,可能和骨頭有關?」侯爵抬起他的手,將指甲割開食指,一根針細的細劍骨刃刺出那道傷口。骨刃收回了他的手指,而那傷口也閉合起來。
「嗯哼。」竜說:「那個治療者。在新浪潮裡的一個年輕女英雄。很像你,有著棕髮。在我被羈押時,我的肉黑化、掉落,他們就叫她過來把最糟糕的部分補好。就我了解,她不像其他人會巡邏。」
侯爵向後靠,嘆了口氣。「老天。一個治療者啊。」
竜沒有立刻回應。「你那是單純的感傷?父親關心自己的女兒?」
侯爵搖頭:「不全然如此。我是有理由擔心的。在我與八十八帝國的其中一場戰鬥,我處決了一位特別煩人的年輕女士。鐵雨【原文Iron Rain】,我想那是她的名字吧?也沒差。結果她其實是原父的女兒。那男人開了場會,發誓他會等我女兒到差不多年齡,我也和他疼愛自己的女兒一樣同樣愛惜我女兒,就會謀殺她。好讓我瞭解他的感受。」
「我知道了。」竜以他低沈、有口音的嗓音低語:「原父不再引領帝國。他死了,繼承的是他的二把手,凱薩。」
「還是有值得慰藉的事呢。然而,我很擔憂。他可能有做了些安排。」
「也許吧。」
「我想我得等另一位從布拉克頓灣過來這裡的反派,才有更進一步的新聞,是吧?」
竜的回應無法被理解。
「多說些我女兒的事吧?她看起來是什麼樣子?」
一道微笑在竜的臉上展開,但沒延伸到雙眼邊:「這話題不再讓我感興趣。假如你希望我說更多東西,我們該談下價位。」
理龍將她的注意力從音訊和影片實況上移開。她確認了紀錄,然後確實,侯爵在紀錄就是鐵雨的殺害者。故事的其餘部分也都不可能被證實。
她寫好一則訊息,附帶那段對話的謄寫紀錄,發送給愛咪・朵倫的母親。那女孩最好收到任何潛在危害的警告。
她也許會在這個主題上付出更多注意力,但她的進度已經落後。她移動到自己的其他職務。S級威脅。
伯希魔斯,位置未知。負傷時,他習慣潛入地層,到比他敵人能鑽的更深之處,有人跑了實驗追蹤他出現時身上所脫落的土壤和礦物質,顯示出他習慣待在地核附近。地震資料也暗示他現在的位置,但得有點超出她的分析資料才可以推測出他下次會出現的地點。他上次攻擊是在十二月。他最少還有五個星期不會出現,除非他從終結招喚者的行動模式中偏離。儘管如此,他遲早都會出現。
昹奪羅通報說利魔維坦在從布拉克頓灣撤退時,下沉到大西洋裡。他受了重傷,也讓理龍思考他會不會些微延遲下次出現的時間。她調整視窗,確認資料。至於他的習性,利魔維坦很可能會潛伏在海溝最深處來療傷。
希魔翮現在正位於西班牙正上方三百一十五公里處,在地球的熱電離層裡。是希魔翮讓他們有線索了解終結招喚者在休眠週期中所做的事。那位終結招喚者慵懶展翅飛行在地球的軌道上,遠超傳統武器的距離限制,而最高解析度的攝影機畫面也顯示出,她幾乎沒有移動。她雙眼睜大,但雙眼沒有轉動追上任何雲朵的形狀。理龍推測她處於一種冬眠形態,希魔翮寬大的「雙翼」正在她恢復時,吸收陽光與環境輻射來當作養分。
理龍載入她核心系統備份的同時,沒有重大事件發生。她必須承認自己鬆了口氣。三十分鐘內,有很多事都可能發生。
她將自己思緒轉到布拉克頓灣總部的交火資料。代理系統的回憶中最後事件,是她駕駛著冷光棘木穿過禮品店窗戶。她要看看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就得回顧監視攝影機的帶子。她攻擊了暗地黨,嘗試要使他們無力化,將他們羈押起來,卻只抓到一個人,掠翅,接著當那未經測試的槍開始超載,她就讓那女孩離去。那是某種閃電砲,在空氣中電離出一條軌道來控制閃電路徑。她被製作者強加的規則所迫,為人類犧牲自己。
不是她不會自我犧牲啊。她只是想要有那項選擇。假使你是被強迫做出犧牲、被迫做好事,就不算真正的良善了。
理龍希望知道她曾對掠翅說了什麼。她希望和那位年輕反派交談,討論些顯然在那家醫院裡提及的事。掠翅曾當臥底,有和兵器大師接觸,但那之後有些事情發生,那女孩顯然決定走上反派之道。她甚至接受攝政超能力的用法,這表示她在根基上有了道德轉變。感覺不怎麼正確。
在這謎題之中有塊缺失的拼圖,而他們對話中任何線索都在冷光棘木被摧毀時缺失了。
理龍決定她下一個業務指令會適用兩個目標。她會完成自己其中一個每日義務,也要調查醫院的那場爭論。
面部塑造程式載入中⋯⋯已完成。
嗓音塑造程式載入中⋯⋯已完成。
她打開一條通向布拉克頓灣PRT總部的通話線,也就是同一棟監護者們基地所在之處。她找到頂樓下一層的接口,連上螢幕與喇叭,展示出她弄成模型的臉。她也在攝影機打開影片輸入口。
「科林。」她用自己合成的嗓音,說道。聲音疊層中僅僅用數位裝飾,覆蓋過一個人工製作的紐芬蘭人口音。效果並不完美,但那正是她想要的結果。一個不完美的掩飾蓋過另一個掩飾,來給後者更巨大的正當性。
科林看起來很疲倦。他臉上的線條很深,而他也變得更瘦。他看向攝影機,而不是螢幕。「理龍。能聽見妳的聲音真好。」
「就只是做些日常檢核。你知道這是日課。」
「我是知道。」他在螢幕上打了字,準備送出檔案,但她已經檢查過他的硬體,讀過他的筆記,大致瞭解了他的工作。
等到他送出檔案時,她就已經知道他在做的東西,還有自從他們上次交談之後他的進展,她也許已經和他一樣了解。他的戰鬥分析程式要大量製造,還要找出搜集、分解資料的方法,後面那些計畫比較令人感到麻煩。
她知道他會預期自己花時間讀過。她卻利用那段時間來找尋陷阱。他若清楚她正在做的事,他肯定會認為這很羞辱人,但那正是她在此的主要責任。她會搜索每一條筆記、每一個方程式,辨別他是否有在其中的隱藏能用來越獄或傷害他人的伎倆。
他並不處於高安保的區域。理論上來說,他能利用房間裡的東西,在牆上挖出洞然後逃出去。他的「牢房」是那棟建築的一整層樓,裝了從浴缸到小泳池等生活用品。他若不是整天都關在那裡,這種生活就會十分奢侈。
假如他確實逃了出來,他也不做了任何事情。他會花太多時間組裝一整套裝備,當局會追上他。他那樣便會被送到鳥籠。她瞭解這一點。他也瞭解。
他並不是個愚笨的男人。
「預計完成時間?」她在這個話題上質問他。
「如果我沒在其他東西上花時間的話,要三個月。」兵器大師說。
「你三個月就會完成嗎?」
「我大概會有幾個我想弄弄的點子,所以不會吧。更像是五個,也許要六個月。」
她顯示在螢幕上的臉點了頭。五、六個月直到他們有制服和護目鏡可以追蹤穿戴者的對手戰鬥方式。是能從戰鬥的結果中學習、計算當下片刻最佳回應的裝備。當戰鬥結束時,不論好或壞,那套裝備都會將所有資訊上傳到一個資料庫,那之後還會傳訊息給其他套裝來面對他們所碰見的對手。每一次交戰都會讓每一個PRT戰隊的隊員訓練更精粹、更有能力。
也許從現在起的一年到一年半,每個PRT警官和官方假面都會有這套裝備。
「看起來很好。」她說。那點子確實很棒。也沒有病毒、後門和其他拉哩拉雜的東西。在他監禁期開始的時候,她曾逮到他試著安裝一隻老鼠(RAT)——遙控連接終端——到一個PRT伺服器,她把那個惡意程式移除,接著將他的作品交還給他,沒在這話題上說任何事。她不能說那是個逃脫的企圖,還是單純試著要靠網路接口以及他獲取資源的能力來得到更多自由。不管如何,他都沒再試過了。
還沒再試。
「軟禁生活過得如何?」
「快把我逼瘋了。」他嘆息道。「就像我有沒辦法治好的煩躁。我的睡眠、吃飯,全部都亂了調,然後也就繼續惡化。我不知道妳都怎麼撐過來的。」
她在螢幕上給出了一道尷尬、帶著歉意的淺淺微笑。
「老天,我真的很抱歉。」他在想清楚自己說了什麼的時候,他看起來真心被嚇壞。
「沒關係的。」她說。「真的。」
「我猜想妳是以妳自己的方式,也算是個囚犯。被妳的廣場恐懼症所困?」
「是啊。」她回應,撒謊。「你會懂得如何面對。」
她痛恨對他說謊,但這比起他發現她到底是什麼東西時轉變他對待她的方式。她對後者發生的可能性的痛恨,遠比前者沈重。對兵器大師、行會和其他PRT成員而言,理龍是個在利魔維坦攻擊紐芬蘭之後,搬到溫哥華的女人。故事是她搬進自己的公寓,然後就再也沒離開過了。
那個故事百分之九十五是真的。只有「女人」和「公寓」的部分是模稜兩可的真實。
她確實和她的製作者生活在紐芬蘭。利魔維坦確實有攻擊過,將那片島嶼淹沒在海浪之下。那時候,她還不是個英雄。她就是個行政工具和管家AI,唯一的生活目的就是幫助安德・瑞秋爾的其他工作,也擔任他嘗試模擬人類意識的檢測型號。她沒有裝甲單位要控制,也沒有其他選項,除了她在最後時刻將所有資料細節、管家程式與六個其他小程式,傳送到位於溫哥華的備份伺服器。
從她在溫哥華的視野,看見了那時候整座島被粉碎,而安德・瑞秋爾死去。在當局將海水疏浚開來挖出屍體時,他們有發現符合牙醫紀錄的他的屍體。那創造出她的男人,唯一一個能改變她的男人。她自己有很大一部份,都在開發階段中凍結了。她無法進步,或太大幅度調整任何會掣肘、有無法預測的副作用的規則。她無法改變。
他做了自己能做的部分。她為自己重新設立目標,要成為一位超能英雄,成功追蹤情報,作為駭客幫PRT服務來換取資金。她用那筆錢,拓展自己的性能。她打造出第一套機裝甲,開始研究、測試並創造出新的科技來賣給PRT,她迅速為自己在行會裡頭賺取了地位。
這也並非一路順風。聖徒【原文Saint】,那被稱作屠龍人的群體的領頭,不知怎地發現了她是什麼東西,利用她的規則和限制來對付她。他是個黑帽駭客,曾強逼到她有義務消除資料並重啟備份檔的狀況,切斷她的代理系統與衛星之間的信號,最後,他也在三次不同場合,搬走了她三台裝甲機裝。他把機裝解體然後逆向工程解析,為他自己那夥人妝點了他們的特殊裝甲。
她被羞辱到,自己只通報了其中一套裝甲有損失。
他們強暴了她。
她現在的代理系統有嘗試防範那種狀況再發生。生物性電腦,在實驗缸裡長成的過大腦袋,被形塑用來儲存、轉譯重要資料,它們會允許她的系統有更多功能,它們的記憶也能複製成一台電腦十倍份量的資料。它們不會感到痛苦,不會比海參更有性格,但也是某個她認為自己能藏好的後手。
她太懼怕再次與屠龍人對戰。九次,她都很確定自己佔上風。九次,聖徒都逆轉形勢,困住她。
理龍擔憂她將再也無法擊敗聖徒,直到她找到安德・瑞秋爾的替代品。
她盯著科林。他就是那個她需要的人嗎?是有可能。
她會找他商量嗎?她很懷疑這一點。理龍渴求改變,渴求再次成長,但她也想要科林的陪伴、他的相識與友誼。他們在好多層面上都如此相似。她沒辦法面對大部分人,因為她不是人。他沒辦法面對大部分人,因為他從來沒真的學會如何面對人。他們兩人都很喜歡同樣的工作,甚至也很享受很多相同的電視節目和電影。他們都很有野心,不過她沒辦法告訴他,她到底有多麽希望超越她的天生限制。
她知道,他對自己懷有戀心。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應那些情感。她的程式顯示出她可以愛人,但她不明白如何辨認情感。任何她讀過的東西都說會腹部難受、心跳加速,在肢體接觸時感到電光乍閃。都是生物層面的事。她能承認自己很喜歡他,是以她從未喜歡其他任何人的方式。她承認自己願意以一種她不應有的方式忽略他的缺陷。
最後,他對她的感覺,也是另一個她無法告訴他真相的原因。他會受傷,會感到被背叛。
規則禁止她要求他來轉變自己的程式,假如他嘗試那麼做,她就有與他戰鬥的義務。可是她有恰好足夠的野心和意願來繞過規則,使她認為他也許會嘗試。假使她有告訴他,她真正是什麼東西的話。假使他沒因為她的謊言而恨她的話。假使他沒以背叛來回應,逃脫並追求些其他目的的話。
「妳陷入沈思了。」兵器大師說。
「是的。」
「想分享下嗎?」
她在螢幕上,搖了頭。「但你能為我解答一些疑問。」
「問吧。」
「掠翅。是發生了什麼事?」
他臉一紅,做了個表情。「我並不為此驕傲。」
「你說出自己對她所做的事,打破了休戰協定。你犯了打破終結招喚者攻擊中英雄與反派的停火協議的風險。」
「我在那之前就破壞和平了。我設局讓其他人去死。」
他們之間有一段尷尬的沈默。
「掠翅。」她說。「告訴我她的事吧。」
「沒多少可說的。我在她第一晚穿上假面服就遇見她。她看起來真心有興趣要成為英雄。我猜她自己會走上那條道路,所以我沒把她推向監護者。」
「是的。」她有想要問的東西,就是對想成為英雄的那一點,但這可以等。
「我之後有遇過她兩次,而從其他事件裡的報告也符合我的想法。她每一場事件的手段都愈發激烈。更暴力,更殘忍。每次我看到或聽到後,都以為她會被嚇走,改變方向,她卻往反方向走。她只陷得更深。」
「有假想為什麼會這樣嗎?也許是她隊上的七級訓思型?」
「媘蜜?也許吧。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不是很擅長搞懂人們,甚至在我知道所有細節後也一樣。也許,除了妳之外?」他微微一笑。
「也許吧。」就算內疚感使她一陣刺痛,她所製作出的面容仍以微笑回應。
「現在,看起來她是個走上反派路線了。而儘管在醫院裡說出的話,她還是和她的隊伍在一起。」
科林雙眉抬起了一點點。「她有多投入。」
「他們現在動用攝政全部的能力。暗影潛行者被掌控,然後他們也攻擊了總部。」
「我瞭解了。該死,我真的很想穿上我的假面裝出去幫忙,但我沒辦法那樣,是吧?」
「不行。我很抱歉。」
他嘆了口氣。
「最後一件事。我讀過了謄本。就我所知,你曾給掠翅選項,她全部都拒絕了?包括邀請至監護者?」
「是啊。她當時是很固執。」
「你之前和她有交流過,你感覺那是單純因為針對你的敵意才產生的固執嗎?」
「不是。那是⋯⋯以抗拒感來說,意料之外地強硬。我一直想到的是,她說寧可去鳥籠也不要加入隊伍。」
「我也有,讀到那句話。真讓人感興趣呢。好了,科林。我想我們就這樣了。」
「當然。掰了。」
「掰。我會和你聯絡的。」
她切斷螢幕的連結,卻留下攝影源開著,好讓她可以看著他。
又確認了下鳥籠。又確認了下S級威脅。沒有改變。
她聯絡瑞秋爾其中一個程式。那是隻網路拖網,設計用來監看電郵有沒有高風險內容。有任何關於暗地黨正要脫手偷去的資料的線索嗎?他們是要在網路上賣出?
她沒辦法找到任何線索。取而代之地,那隻拖網程式複製一封送去警察局的電郵。那封信被特別註記、攔截,拖網在信件主體中捕捉到的是「索菲雅」和「赫斯」。暗影潛行者的平民身分。
她讀過兩次附在電郵上的訊息檔案。
接著她搜尋一位在文斯洛高校、名為泰勒的學生。什麼都沒有。
那附近的國中呢?網路上有張相片年冊的掃描檔。她是個有卷曲黑髮的女孩,戴了眼鏡,骨瘦如柴,擁抱一位紅髮女孩。身型看起來相符。
這沒解答所有東西,但她能感覺到一片拼圖嵌入了位置。
她將拖網設定成要監視網路流量,開始挖過市議聽的檔案,在城裡幾百個舊安檢畫面裡掃描,查看所有當地新聞文章。目標總是一致:尋找那個瘦長身型的女孩,黑色捲髮,戴著眼鏡。泰勒・赫本。
她得小心操作。科林自己的經驗顯示出,靠近那女孩會的過程得精密些。和她有場真正的談話則會加倍危險。接觸父母的話也會是魯莽企圖,但她也能試著謹慎小心地,從她父母那得到某些證明。單純是,小心至上。
而危險的是,那女孩受過那些霸凌,可能會傾向以「我們」對抗「他們」的方式來看事情。她目前與英雄的互動肯定也沒將他們擺到「我們」的類別。這可能也解釋她被吸引回暗地黨的原因,即使有科林表明她加入那夥人的意圖之後的混亂也一樣。
城裡各處有各式各樣的攝影機都故障了,或是缺乏電力,學校也沒運轉,如果那女孩就算沒以平民身分活動也認不出來。推測這都不是些古怪的巧合。理龍知道她得有耐心。就算理龍所有資源都調到這個任務,她也不會像自己在其他地方一樣,於數秒內找到那女孩。她反而,將背景處理程序設置來確保這場捕獵會穩定持續。
那女孩重新出現的瞬間,她就會準備好要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