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問過初鳥未來打算而得到一陣搖頭後的 Seodoa,給予了他兩個當前目標。
其一,學習如何做個人類。
其二,進行腳部復健,讓自己能自行站立與行走。
這兩個目標回歸本初都是同個概念,就是讓初鳥未來可以自立活下去,他對此也欣然認同。
畢竟就算他已將眼前一切視為懲罰而同意接受,他也無法忍受 Seodoa 一句「你晚上上廁所需要我抱你嗎?」這種污衊自尊的發言。
第一個目標並不難達成,即使過去 16 年都待在被薔薇與機械環繞的空間,透過各種細胞能力達成的「連結」,初鳥覺得自己十分明瞭人類生活的一切,再加上他過去五體完整的時候,視同淨身儀式般養成早晨梳洗與晚上洗澡的習慣,他的理解就只是在這之上再加幾項滿足生理需求的行為。
比較困擾他的事情,大概就是頭髮時常會勾到東西或尾端打結梳不開,還有不能只吃甜味的食物需要均勻攝取各類食物吧。
儘管味覺也心有複雜地恢復得跟平常人一樣,嚐得出食物五味的不同,但是他還是喜歡巧克力那些無法滿足飽腹條件的甜食。
Seodoa 對此則是給予他更為至高的期許,像是習得烹飪與家事等真正能夠自理自己的能力,不過想挑戰這些進階技能得先突破第二目標。
第二個目標才是真正的難關。
Seodoa 為他在房內裝上扶手走道和軟墊、買過助行器,讓他能在家裡復健雙腳。
起初在站立這件事情上初鳥沒有取得任何成功,更遑論行走。
他覺得自己的雙腳彷彿被釘在十字架上無法自由動彈。
或許,被釘在十字架上都還比現在狀況來得好,至少還能感到木樁帶來的痛楚。
現在他的雙腿很難靠自身意志站立,能辦到的範圍最多是靠著手臂力量,抓著扶手將整個人暫時撐起,然後沒多久就只能往前摔去。
復健第一天的他幾乎完全是趴在地上渡過的。
第二天也一樣。
第三天把自己掛在扶手上休息已經是極限。
第四第五天又回到多半趴在地上的日子。
第六天雖然還是站不起來,但稍微覺得自己的腳似乎比前幾天有力氣。
第七天,復健開始第一週的最後一天,在第七次嘗試撐起身體站立終於成功,然而往前多踏一步就摔倒在地,這次初鳥沒有選擇再站起來。
通常來說,摔了這麼多次下來會讓人感到疼痛難受,然而初鳥覺得這份痛苦並非來自肉體,而是出於體內。
無法像過去那樣靠自己的力量、憑自己的意志站起來,無法移動到任何一個地方去,只能像家禽或動物那般,用著低視角去看著這個世界,這些事情讓他感到恥辱,然後才是痛苦。
視野中突然出現一對黑色雙腳。
初鳥用手撐起自己上身後抬頭,Seodoa 站在他的前方,俯視初鳥的那雙眼睛平靜無波。
「要扶你起來嗎?」
「不需要。」初鳥鎖緊了眉頭。
Seodoa 沒有因為初鳥差勁的態度離去,他轉而微笑地問上第二個問題。
「那你要放棄嗎?」
「……、」
雙唇微幅收縮,沉下的眼睫不發一語。
放棄?放棄什麼?
過去的他從沒放棄過任何事物。
手中空無一物的當下也沒有什麼能被他放棄。
明明自己才是被放棄的那個。
隔著那條生與死的界線,被放棄的他一直都待在生者這側懸望對岸。
沒有獲得對方的回答,Seodoa 最後聳肩擺擺手,轉身揮過大衣下擺離去。
初鳥凝視著那個背影,他腦中浮現當年實搬離至高天研究所那天,晴己拖著病重的身體走到門口,望著那個離去背影的畫面。
於是初鳥把自己從地上翻過,粉紫色長髮散在地面,視線朝窗外看過。
外頭晴空萬里,正中午的大太陽直射,穿越窗戶刷亮室內空間,灼灼的陽光透進他的眼珠。
他想起了伊卡洛斯的故事。
背上父親所給予的那雙翅膀,肆意升上至高境界,忘卻父親曾經的交代,過份接近太陽遭使蠟翼溶解,最終墜入海面喪生。
如果那個時候,伊卡洛斯從空中摔下來所觸及的不是海面,而是海中的孤島呢?
跌落大地後,軀體儘管粉化碎裂但仍保住一命的話,他是不是只能孤獨一人被囚禁在汪洋孤島上苟延殘喘,後悔著自己的行徑卻無能祈禱懺悔,最終失去赦罪的可能性?
室內氣溫緩緩地升高,伴隨著水果香氣自外頭飄進。
看來今天的午餐不是三明治而是蘋果派。
在過去幾天,做完午飯後的 Seodoa 都會走進初鳥房內,用輪椅將他帶至餐桌用餐。
然而初鳥不自覺地認為,今天的 Seodoa 也許不會再為他那樣做了吧。
因為被放棄了。
連難過、悲傷以及恐懼都還未能升起,就已經再次被放棄了。
然而、
「午餐準備好了,肚子餓的話就快點出來吧!」
「我等你。」
外頭傳來的話語充滿溫度,其中還帶了些許期待之意。
初鳥瞪大了他的眼睛。
腹部傳來渴望被滿足的聲音,空氣中的香味唆使嘴中液體滿溢,他靜靜吞下口涎。
嚥下喉嚨的情感有著像是氣泡膨脹後又消退的聲音。
沒有被拋棄的安心感讓初鳥從體內升起勇氣,他朝側面翻過身,爬到助行器的旁邊,使出全身力氣突破目前極限,一點一點慢慢沿著助行器上升,抵達頂端後握緊把手,施力拉起自己的身體,最後用雙腳站在地上。
他踏出持續顫抖但卻沒有放棄的腳步,儘管距離不多,仍是朝前移動了一步。
真是的,為何可以這麼的諷刺呢?
每次在自己迷惘去向的時候都選擇沈默的人,居然到了自己毫無價值的這刻,才提燈亮起自己的世界。
那並非是憐憫之情,這點初鳥也是知道的。
直到脫下神之子身份、化成普通的人類後,才開始理解到自己當年情感的名字。
若是能更早取得這份像在搖籃中的安心感,或許自己也不會化為冰湖中心的明星吧。
初鳥抿著嘴唇,像是初次學步的幼兒,踏出顫抖不穩的另一步。
* * *
初鳥又做了那個夢。
那個德幸一人在無光世界獨自前進的夢。
這次德幸的樣貌看來已入壯年,臉上表情深沉且帶有疲倦。
初鳥注意到不只手指,對方衣服下的手臂、脖子以及臉部下方都已經被燻黑。
而對方步伐也越走越慢,像是在拖行著重物、又像是被人扯著腳裸那樣,每步走來都顯得相當吃力。
然後像是耗盡力氣那般,德幸朝前摔倒在地。
初鳥急忙開口呼喚著他的名字,卻驚覺自己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他只能在原地望著德幸,看著他儘管狼狽趴在地上,卻還是護著胸前的「那樣東西」。
德幸憑著自己的力量再次站起,此時從他手掌縫隙能夠瞧見,他緊握不放的那個「東西」發著潔白無瑕的光芒。
正好和周遭的世界作為強烈對比。
德幸繼續維持祈願般的手勢,步履蹣跚地,朝前行進。
初鳥突然了解到,德幸謹慎捧著的「那個東西」實為他的原動力,是致使他不斷前行的根源。
夢在這裡劃下休止。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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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前半企鵝篇終於結束了………()
這回充滿個人解釋的企鵝家族,這兩個人之間互動就……每次都看起來有在對話又沒在對話。
原作兩人的心理戲描寫得很玄,所以作為二創也還是保留了那層很玄的面紗()
自己解釋自己的內容實在太那個了,後記我只能說企鵝經歷戀人死亡、孩子死亡,可是要一直到 LDL 時期才反省&成長了很多,因此才能稍微正確給予他家那隻 60 歲雛鳥渴望的親(情之)愛。
而作為一個人類,得要先正確理解自己與被愛,才能夠談及去愛他人,這樣。
希望大家都能看懂我想表達的東西……(#/。\#)
下一回終於可以進到後半(沒有德幸的)德幸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