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城回憶錄006:水天圍的夜與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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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差錯誰可補,一切遭遇誰擺佈,
人生果真有定數,太是殘酷,太是殘酷。
《迷路》
2020年6月25日的早上,音然還沒有起床。
「Kaza你點呀?早兩日你18歲生日,都未有時間同你講生日快樂,Happy Birthday!」我問著電腦屏幕另一端的Kaza。
「多謝你呀Mandy!而家我同青雲響黃磚大學幫手,暫時仲可以自由出入,你唔使咁擔心啦。」Kaza露出可愛的笑容。青雲是她男朋友龍榐博的別名,據Kaza所說,青雲的母親和別名青雲的方展博有點淵源,所以才有這個姓名和別名。
「咁你呢?我響中心大學啲group入面,知道Hugo走咗,你心情平伏番啲未?」Kaza接著問道。
「嗯…夜闌人靜嗰陣,一諗起同Hugo過去嘅日子都會喊咗出嚟,好彩有音然陪我…」我黯然地答道。
「有又堅強又樂觀嘅音然陪你,我就放心啲啦,不過如果你有乜嘢需要,隨時打俾我啦。」Kaza一邊說著,一邊回應著男友的呼喚。「我要去幫手先啦,遲啲見!」
「遲啲見!」
今年一月,我終於成功輪候到中心大學的學生宿舍。但父母上年去世,令我躊躇著是否要放棄入住宿舍,Hugo卻說住宿舍是大學生活裡,無論如何也要嘗試一下的體驗,亦可以令我改變心情,助我走出陰霾,所以我最後也有入住,Kaza就是我宿舍的室友。
Kaza中文全名叫溫初琳,剛剛完成電腦電子工程系一年級的課程。假如我和音然是一陰一陽,相輔相成的話,那麼Kaza就像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她升上中學時因為被鑑定是資優生,所以跳過中一和中二,直接入讀中三。亦因如此,雖然她和我大學的年級一樣,但年紀比我小大約一歲半。
我們的性格很相似,但她對人無戒心的程度,比我還要誇張,有時我會像音然擔心我一樣去擔心她。所以,當我知道她跟隨她的男朋友,到黃磚大學幫忙時,我就擔心起她的情況來。
至於Kaza這個別名,據她所說,是出自《科水嘅電磁槍》裡面的一個角色,Kaza跟她一樣,電腦和電子的技能非常高超。例如現在我和Kaza的視像對話,就是用她自己改寫了的一些開源程式來進行,她說,比起用市面上的非開源軟件,這樣會比較安全。
接近中午時分,音然又準備出發去水天圍了。
「音然,今日我陪你去,咁多人失咗蹤,我陪你一齊搭車穩陣啲。」我提議道。
「但係你跑得咁慢…」音然有點擔心。
「我唔上前線咪得囉,等陣我陪你飛的入去。我上網查過啦,附近有間商場入面有美食廣場,我響嗰度等你…」
「咁你咪會好悶囉?」音然問我。
「唔會,我會帶書去睇㗎啦。」
到了水天圍,兩個人都下車後,我往商場的方向走,音然則向警署的方向走。
「咦?嗰個咪係音然個friend Mandy?」當我在美食廣場看書時,前方傳來一把女聲。
「應該係啦,音然話佢鍾意睇書嘅…」這把聲音我認得,是阿采。
「Hi,阿采,今日我陪音然嚟,不過我跑得唔快,所以就留響度等佢。依位就係瑩瑩?」我放下了書,對著阿采問道。音然曾經帶阿采上來我家吃晚飯,但瑩瑩我只從照片上見過,所以不肯定。
「無錯,我就係瑩瑩,音然成日都提起你㗎,話你煮啲餸好好食…」
「係呀,上次我同音然上佢屋企,佢煮咗四餸一湯,我同音然全部都食到乾乾淨淨,你一定要去試吓。」阿采誇獎著我。
「擇日不如撞日啦,等陣活動完咗一齊上Mandy屋企咯。」瑩瑩建議道。
「嗯…可以呀,不過今日我都出咗嚟,你哋唔介意啲餸菜太簡單就得嘞。」我答道。
「梗係唔會!」阿采理所當然地說道。「越簡單,越考功夫呀!今次我哋有食神啦,瑩瑩!」
「就咁決定啦!我哋都差唔多要去join埋音然啦!」瑩瑩說道。
「一切小心呀!」我為他們打氣,然後就繼續看書了。
過了一會,覺得有點肚餓,就買了一個豆腐火腩飯當午餐。吃過午飯之後的兩小時,商場裡一片平靜,實在很難想像只需過幾個街口,就會到達烽火連天的戰場。
到了下午四時許,瑩瑩和阿采攙扶著音然回來了。
「音然你受咗傷?」我見音然走得一拐一拐的,焦急地問道。
「扭傷嗰度,舊患復發啫。」音然揮一揮手地答道。
「但點解你面色咁差嘅?」我見音然面色不太好,以為她不舒服。
「唔係,Saki俾狗咬,Samuel為咗救佢都俾人拉埋。」音然無奈地說道。
「通知咗佢哋媽媽未?」我問道,他們的父親在小時候去世了,多年來與母親相依為命。
「嗯,頭先我叫阿采用我個電話打咗俾佢,佢話會早啲收工趕過嚟…」音然答道。
「響電話入面,我聽得出伯母佢好支持兩姐弟,所以唔使咁擔心啦。」阿采補充道。
「咁就okay啦,我哋四個一齊飛的去我屋企咯?」我提議道。
「好!」「嗯!」「等我開個電召app先!」
的士到達半灣後,我在街市附近下車去買菜,下車前我將家裡的鑰匙交給阿采,使他們可以繼續行程,陪伴音然到我家休息。
晚飯時間,電視裡直播著各區的最新情況,原來除了水天圍,香城其他地區亦有不同活動,音然說,網上稱之為十區開花。
「Mandy你煮啲餸真係好好食呀!」瑩瑩讚賞道。
「所以今日中午嗰陣我咪話,我哋有食神囉。」阿采笑道。
「你哋太誇張啦,普通家常菜啫…」我有點害羞地說道。
「Mandy真係丫,唔使咁謙喎,你真係煮得好食嘛。」音然拍著我的肩頭說道。
晚飯之後,阿采和瑩瑩待了一會兒,就一起離開了。
她們離開了後,我在廚房裡洗碗,音然突然在客廳內叫道:「唔係掛!又嚟?仲要打孖上?」
我走到客廳,原來紅衣人又到方朗站斬傷月台上的乘客。同一時間,警察在伯心欣站用警棍和胡椒噴霧襲擊列車上的乘客。
「吼!我一定要搵到依班紅衣人算帳!!!」音然雙拳緊握,望著天花板,憤怒地吼叫道。
「冷靜啲冷靜啲,音然你冷靜啲,你得一個人都做唔到啲乜,唔好咁衝動…」我勸說道。
「Mandy你呀!由細到大都係咁,明明已經俾人踩到上心口,都仲係乖乖哋企響度咁俾人恰!」音然重提舊事,憤怒地說道。「今日香城已經搞成咁,你仲想繼續做乖仔乖女?仲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褲都穿窿呀!」
「唔好咁激動啦,音然。咁激動對身體唔好㗎,你隻腳又未好番…」我嘗試轉換話題。
「得啦,得啦,唔使勸我啦,我冷靜咗啦。」音然見我沒有同意她的看法,無奈地說道。
接近十一時半,我刷完牙,準備上床睡覺時,又聽到音然在廳中大叫了一聲。
「明明今日下晝仲見到佢㗎喎?點會又唔見咗?」音然大聲地問道。
「又有人唔見咗?」我有點疑惑。
「阿Ling呀,明明今日我哋坐的士嗰陣,仲見到佢無穿無爛上咗校巴㗎。」
校巴,不是指學生上學放學的交通工具,而是指香城裡有私家車的人,自願把車駕到發生警民衝突的地點,去接載年輕的抗爭者到安全的地方。比較有經驗的抗爭者,通常不會直接叫校巴送他們回家,而是先在一些車站或地標下車,然後再步行或乘巴士回家,這樣對雙方都比較安全。
「可能佢今晚去咗啲friend到,未聯絡屋企啫。」我安慰著音然道。
「或者啦,最衰佢男朋友Samuel今日下晝又俾狗咬,唔係就可以問吓有乜嘢可以幫手。」音然無奈地說道。
到了後來,我才知道,所有在這幾天失蹤和被捕的人,都被送到一個叫仙湖嶺的地方,並將經歷數之不盡的折磨,在其他國家的記錄裡,稱之為仙湖嶺120天。裡面對手足的殘忍程度,並不下於《所多瑪120天》。直到多年後,我才從Saki的口中,知道當年他們在裡面的遭遇,是何等的慘無人道。
第二天早上,我又趁音然沒有起床,致電給她的父母。
可是,電話傳來的,卻是她父親的一則留言訊息,內容是說他們去了大亞帝國旅行散心,8月上旬才會回來。
「Uncle、Auntie做嘢向來有文有路,好少咁心急㗎喎…而且Hugo又啱啱走咗…」我一邊在心裡思考,一邊在準備早餐。思考的時候,音然也起床了。
早餐時,我跟音然說了留言訊息的內容。
「你使唔使番屋企睇吓情況點呀?」我一邊切著餐肉,一邊問音然。
「唔使啦,佢哋去大亞旅行都唔同我講聲,即係已經唔再當我係佢哋個女啦。」音然又開始激動了。
「唔好咁啦,音然,Hugo走咗佢哋都好唔開心,一諗到想散心就即刻出發,趕唔切通知你啫。」我嘗試勸說道。
「你唔好幫住佢哋啦,Mandy,我阿爸由我細個到大都教我同我阿哥,做嘢要有交帶,點知最無交帶就係佢哋兩個!」音然不滿地說道。「總之呢,一日佢哋唔道歉,一日我都唔會番去!」
「好啦好啦,你睇吓你丫,連通粉都噴埋出嚟啦。」我見音然還是聽不入耳,就一面用布替音然清潔餐桌上的通粉,一面轉換話題。
到了後來,我才知道,假如我和音然當時有到她家,看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之後的慘劇,也許就不會發生了,也許…
前面是哪方,誰伴我闖蕩,
沿路沒有指引,若我走上又是窄巷。
尋夢像撲火,誰共我瘋狂,
長夜漸覺冰凍,但我只有盡量去躲。

幾多天真的理想,幾多找到是頹喪,
沉默去迎失望,幾多心中創傷。
只有淡忘,從前話說要如何,
其實你與昨日的我,活到今天變化甚多。
只有頑強,明日路縱會更徬徨,
疲倦慣了再沒感覺,別在可惜計較什麼。
《誰伴我闖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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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初,香城政府應殖民者大亞帝國的要求,為《逃犯及刑事事宜相互法律協助法例(修訂)條例草案》進行立法,引發連場抗議和暴力衝突。香城政府最後於2020年6月下旬,強行通過《大亞帝國平安法》。 本回憶錄旨在記錄在香城警察和人民軍拘捕行動中,抗爭者受到的各種暴力和凌虐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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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取女性權利?幫新移民發聲?搵食就真!賺夠咪走人囉!真係做嘢嘅人,點會做咁多無謂嘢,講咁多廢話!
我亦不知道,這段爭吵,日後會成為壓垮音然的最後一根稻草。
墮進地獄是早已註定的事,只是時間和形式的問題而已。
當年水城區遊行後,Ralantir借Foofle拍攝街景之便,在香城各處放置影向樹葉的特殊鏡頭,表面上是研究風速和空氣污染對植物的影響,實際上是從拍攝樹葉的微細振動,逆向推算出各種聲音,並以此記錄警察、國安、人民軍各種犯罪行為。
「佢地…佢地點可以咁對啲香城人?!只要間屋入面有細過25歲嘅女仔,就會安排一位人民黨黨員入住?咁同當年圍疆有乜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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