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臺北(ㄧ)

2021/06/04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此專欄將陸續分篇刊登我於2019年以英文撰寫的Taipei Imagery中譯版。)
  在臺北出生長大,我無可避免地浸沒於她看似和諧的不一致中。我沒有抗拒,反而沉溺於這樣燦爛的「灰」諧。
  總是在家和學校間直線往返,直到上了一所離家有段距離的高中,被壓制的叛逆才逐漸在平靜的表象下洋溢。不喜歡上學,也不好待在家,於是在學校附近四處遊蕩,因而結識民生社區,解鎖了我對老公寓的特殊情愫。
  會成為一名城市漫遊者(flâneuse)[1],民生社區的開導功不可沒。生根其中的建築個性鮮明,很難不受它們吸引。裏頭公寓形形色色,有的寬敞雅緻,有的簡明精煉,有的小而完備。當然也有疏於維護、遭人棄置和遺忘的。它們常以難以理解的形式存在,倒也自成一種美感。縱然樣貌種類繁多,卻共享一種舒緩閒適的風格。
  這種一致性可能與民生社區創建的背景有關。開發於一九六〇、七〇年代,仿效美國都市計畫,期能打在首座美式示範社區。因革新的理想和對美感的追求而生,民生社區至今依舊是臺灣生活機能最好的社區之一。
  我的城市觀察在那時還沒有明確的方向,我看見它們、欣賞它們,便不再多想。或許我還太年輕,沒能察覺到事有蹊蹺,甚至不懂得同理自身經驗以外的悲傷。高中畢業後,我離開我的樂園,民生社區成為回憶中的遠景。兩年後,我無意間發現一本德國社會學研究者Sandra Köstler的自出版攝影書Postsadness Taipei。據作者所述,Postsadness Taipei是一個都市主義(Urbanism)計畫,聚焦於臺灣威權時期留下的歷史遺物和持續演進的都市臺北間的交互作用。這本書可說是我的啟蒙,我的城市觀察不再是眾多飄渺的一瞥和短暫的感受集結而成的隨筆,我找到自己的定位,也開始一系列自己的後悲傷臺北系列攝影,算是對Sandra Köstler致敬。
  觀看的方式逐漸成型,有別於後悲傷台北系列,我將民生社區裡的老公寓歸納為成長階段的一部份。民生社區裡的老公寓毗鄰,鮮少新建物介入的餘地,缺乏新舊迫近共存的近因,也就沒有隨之而來的視覺衝擊和情感激盪。恬然風度是我熟知的民生社區,不是對立、亦非憂傷。
  還有一個關鍵性的插曲激起我「不單是住在臺北,而是與臺北共生」的意識,進而誘導我去探求臺北之於我的意義。有一次跟朋友沿河濱公園騎腳踏車,眼光掠過一位於牆面塗鴉的外國男子,車輪不斷帶著我向前,所幸匆匆瞥見牆上的字樣:SILVER TAIPEI(銀色臺北)。我對他詮釋的臺北深感著迷。太精確了。他沒有用灰色,灰色對這個練達的城市來說過於沉悶、抑鬱;以灰色定調臺北或許也會是個失察,那麼夜臺北呢?迷離流光或許暗示終將熄滅的虛華,錯亂真實與夢幻間的新生絕不是灰色。
  臺北之於我是什麼?臺北很可能將成為那名外國男子人生中的另一個過客,他卻給予她如此深情的回聲,而我卻從來沒有好好凝視寬容接納、溫柔豢養我的臺北。從那時起,我開始看見這個城市:臺北,我的家鄉。
  隨著時光推移,學識的積累拓展我視野的廣度。曾旅行多處,可我之於那些地方不過是個過路人,而它們之於我也僅止於此,直到我求本、知本、然後不忘本,我們才會賦予彼此意義,我的觀看才具有深度。自從覺知到這點,每當在路上見聞令我感興趣的人事物,可能是位總在同一個候車亭獨坐整個下午的老嫗、一幢充塞廢棄舊物的寓所或莫名並置的景物等,便常想像自己與他/它們可能有、有過、或未來將有的關聯。
・・・
  「人如其攝,人如其見。」—— Shang Hua Ge,中國廈門攝影師兼文字工作者。
[1] 一八五〇年代的巴黎市容經歷了重大改變,政府剷除蜿蜒的舊巷、夷平殘破的房舍,窮人被擠壓到市郊、新公寓及獨立住宅拔地而起、咖啡館與戲院相繼開張,一個全新的都市環境(urban milieu)產生,舊巴黎的村莊溫情沒了,接踵而至的是過於擁擠的都市和格外寂寞的市民,雖然刺激卻也疏離。(The Norton Anthology of Western Literature. Edited by Martin Puchner et al. 9th ed., W. W. Norton, 2014, p.1041)在此種情況下,漫遊者(flâneur)一詞誕生於波特萊爾筆下,指獨自晃蕩街頭、以超然眼光經驗稍縱即逝城市奇觀之人。
Anne Chen
Anne Chen
畢業於東吳大學 德國文化學系、英文系 英文作品:https://annechen1004.medium.com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