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麵包教我的事

「蔡珠兒…善用雙關語，賦予食物味道與人生情狀，或者逆向操作，從食物的料理方法悟出人生的應對之道。例如：『去凝重，持鬆柔，忌乾澀，貴潤澤，蒸肉餅的心法，其實也能用來過日子。』以肉餅蒸騰過程的看守要領，悟出處事當圓融，待人應溫暖。…以『甜與鹹』來譬喻人生況味種種。」《那些美食教我的事》

實習生坐在我對面，鼓起腮幫子，完全不想討論這次的個案，只差沒有吹鬍子瞪眼睛：「就和我的價值觀很不合呀～」

「不合？」
「＊＆％＄＃％＠＃＊（…」

說到底，才剛進社會不久，一邊工作一邊補習，隔年就順利考上研究所的實習生，講到她的當事人就是氣虎虎，因為，她的當事人心心念念掛記著受疫情影響的出國計畫，不願開始投寄履歷，也不參加就職博覽會或職業訓練課程，頂多找找計時的工作機會，「就不能這樣子呀！」

「我記得你大學不是本科系吧。」

被我這麼一問，實習生愣了一下，「不，不是呀。怎麼了？」

「你當時是怎麼下這個決定，要報考諮商所呢？」

實習生娓娓道出她的動機，不但受到當年諮商師的鼓勵與支持，除了化解家庭裡可能的擔心，還開始逐步將理想化為行動，算算也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才讓自己安穩下來準備考試，最後順利進入研究所。

「嗯哼。那時你的心理師對你作了些什麼呢？」
「就，就支持我，和我討論呀～」
「他有勸退你嗎？」
「沒有呀；因為我想讀的研究所就是諮商所，他還建議我去哪裡補習咧。」
「原來如此。那你怎麼支持你的當事人呢？」

「…」陷入沈思的實習生沈下了頭，幾乎要把頭埋進大腿了。

「因為…我打心底不認同當事人消極的態度呀…」

以前我在上烘焙課時，老師會交叉著教授不同的麵包或蛋糕或餅乾。我也能開心投入。隨著課程的結束，少了老師的催促，也少了器材的加持，我對蛋糕的興趣越來越低，戚風變成悽風，海綿總是含眠，簡言之，就是蛋糕苦手。

更深一點來看，我喜歡活活潑潑的麵包，因為酵母菌會做很多事情，我可以偷懶；我可以和麵團有實際接觸，摔揉擀擠捏推拉都行。相較之下，蛋糕從頭到尾都操之在我，責任太重，也好累；蛋糕要打蛋器、擠花袋、鋼盆，多少隔了層器具，沒那麼直接。

我猜：James Beard、莊祖宜、Julia Child、江振誠也不是一開始就那麼厲害可以辦桌；曹雪芹、蔡珠兒、Hemingway、Brontës也揉掉了一大推的稿紙，洛陽紙不貴；Freud、Socrates、Jung、Ellis也被人打槍，嫌他們沒有幫助。煮食煮字都不容易了，何況是煮人的呢？

「不認同呀…沒關係，你喜歡甜的，別人喜歡鹹的，只要你清楚自己的口味、不強迫對方接受你的口味，那就夠了。」

麵團需要時間發酵，實習生需要時間成長。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