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各位旅客乘搭本班航機,現在本地時間為星期六下午一點五十五分,祝各位旅途愉快﹗」一個來自香港的廋弱男生,穿著出產於韓國的彩色布 鞋,手拿著一本<<我們有話兒>>,獨自踏上了這趟台北之旅。
那本<<我們有話兒>>,不得不說一下。海綠色半透明的封面,夾著一頁又一頁的單行紙,是一本收集了超過二十位朋友的拼圖。內容是模仿男生曾經寫過的一些主題,再加上朋友們各自想要跟男生說的話而湊成的。大大小小的字體、字型,別樹一格,合起來卻是種家庭的溫暖。聽說背後有一個故事,是關於男生跟他的朋友分享自己的生活和感受。看著他通紅的眼睛就知道,是一份很感人的禮物。
「希望你人在台灣,也不會忘記在香港的我們。」這句話一直在他的心理,良久不散。可是,人總是要往前看,畢業要緊。男孩趕快打開手機裡面的LINE,看看那個身在台灣的同鄉在哪裡等他。「喂﹗你好呀﹗我叫大衛。」他說著陌生的母語。就是這樣,男孩遇上了第一個人。他身材魁梧,雖然長得不帥,但很有個人特色,還說著帶一點台灣口音的廣東話。在機場捷運上,大衛打開他的手機,介紹著台北教會的弟兄姊妹給男孩認識。
「下一站,古亭。NEXT STATION,GUTING ......」大衛和男生,很快就到達了弟兄之家。在他面前這個矮矮,帶一點傻氣的弟兄,熱情地跟男孩打招呼‥「你好你好,我是晨韋。」其實男孩聽不太懂,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怎麼寫,只是知道「晨韋」怎麼讀,只好照著念。「這裡就是我們的弟兄家了﹗」男孩很感謝有地方收留他兩天,所以家裡的狀況就還是不要多說了。
混雜著新鮮和陌生、興奮和不捨,男孩隨便吃了點東西便回去,手裡仍然緊抓住那本,為著第一個不眠夜做好準備,再次仔細翻閱,回味二十多個小時之前的感動,嘗試著矇騙大腦,用瞬間的滿足去催眠自己,至少在明天的主日崇拜不會不小心睡著。
可能天公也感受到男孩內心的不捨,那個星期天一直在下雨。
「你會一隻手騎腳踏車嗎﹖」弟兄擔心著,又說‥「在台灣很多時候就會一邊撐傘一邊騎腳踏車。你可以﹖」「嗯。」男孩青澀的回答。這樣騎腳踏車,還是蠻危險的,假如你在香港的路上騎車,恐怕你已經被罰錢了,但這就是台灣。泊車的途中,男孩聽到弟兄跟另外一個人對話。「今天你們去哪裡QT呀﹖」男孩抬頭一看,是一個姊妹,可是太害羞的緣故,沒聽清楚她的回答,也不敢直視,但直覺告訴男孩她是一個很酷的人。「她是我們的姊妹喔﹗」晨韋充滿朝氣的說著,男孩點了點頭。
走進去一家名叫路易莎的咖啡店,清新簡單,價錢更加是前所未有的便宜,而且質素甚至超過一般的咖啡廳,男孩非常喜歡。晨韋沒有走到空桌的那邊,在男孩有點猶豫之際......
「我邀請了另外一位弟兄來一起QT。」晨韋解釋著。
「你好,我是智閔。你就是那個香港來的弟兄嗎﹖我聽晨韋說了一下。」
「是的。」
「先去買些吃的吧﹗」晨韋興奮的說著。
「你們去買吧,我已經買了。」智閔回答。
「歐姆蛋﹖這是甚麼﹖」男孩左看右看,最後叫了一個起士歐姆蛋配一杯摩卡。這個應該是男孩感受到的第一個文化差異,但是看的還是同一本聖經,沒有差到哪裡去。「天啊,已經十點了,趕快到會場那邊去。」晨韋焦急的說著。
一踏進去會場,悅耳的歌聲隨即傳到耳邊,不用兩三下就奪取了男孩的歡心。找到位置後就掏出手機,將在台北的第一個主日崇拜紀錄下來,發給心愛的香港朋友,新鮮感彷彿將不捨的淚水擦得乾乾淨淨。主日崇拜很快就結束了,男孩跟著一群弟兄去吃午飯。
「這家的鴨血很好吃,你一定要試試看喔﹗」一桌弟兄坐在一起,紛紛自我介紹著。
「你好,我是......」
「你好,我是......」
「你好,我是......」
「你好,我是......」
「你好,我是......」
在短短十分鐘之內,十幾個名字闖進男孩的耳朵,有的是老師,有的是工程師,有的已經結婚了,也有做銷售的,男孩看著這群人,不太知道該從何入手,跟他年紀最近的也至少比他大好幾年,只好低頭看一下菜單,假裝在挑的樣子,但其實他連菜單也看不懂。「可是聽說鴨血好吃,就點一份鴨血吧」他心裡自己籌算著。「你好,呃,我先要一份鴨學。」「他是說一份鴨血。不好意思。」晨韋跟侍應補充著。香港人的普通話,很容易就可以聽出來,因為口音很重,但香港人就是愛逞強,不太會說卻硬要說,最後自討苦吃。
要不是丹尼叔叔請客,這頓飯才不會這麼平安地結束。「真的是不好意思了。」「甚麼不好意思,就這麼一次而已哈哈,看你第一次來的份上﹗沒有第二次喔。」後來,丹尼叔叔應該也忘記了自己曾經下了這個承諾,錢太多就難免請客呀﹗
在回去的路上,還逛了一圈家樂福,因為弟兄家裡的蓮蓬頭壞了。原來家樂福對台灣人來說就是一家比較大的超市一樣,只是對香港人來說,這裡是購買手信回香港的聖地。才來第二天,男孩對家樂福的幻想就這樣破滅。「雨太大了,我載你們回去吧﹗」丹尼叔叔善意地說著。
男孩看著窗外的滴滴答答,是他的思念。
「你的公司在哪裡呀﹖」
「在小巨蛋那邊。」
「是在敦化北路還是南京東路上面﹖......」
「我不太清楚,只是知道旁邊好像有一家IKEA」
聽著一堆奇怪的路名,加上陌生的台北地理,男孩完全是一頭霧水。在他的認知裡面,只有兩件事情他是確定的‥第一,丹鳳很遠﹔第二,主日崇拜的點在一個叫南京三民的捷運站附近。剛剛認識的那些弟兄,也忘記得一乾二淨,因為他腦袋裡已經容不下其他人了,感覺只想半年趕快過去。
「半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好好珍惜這一百九十七天吧﹗到了﹗」轉眼之間,又回到弟兄之家了。「叮咚﹗」門鈴一響,門後出現了新的面孔,他是誠彬。誰也沒想到他們有一個這麼尷尬的開始‥
「Hello﹗你就是那個香港的弟兄嗎﹖」
「對﹗」
「我叫誠彬﹗誠實的誠,彬彬有禮的彬。」
「你好,我叫崇希。」
他們是這樣認識的,簡單而幽默。
剛剛到台的男孩待在弟兄之家兩天,多虧在週日晚上,晨韋熱情的招待男孩,跟男孩一起去了台灣大哥大的門市申請手機號,可是兩個天真爛漫的基督徒,竟成為了銷售員的飯後甜點。男孩和晨韋走到附近的某家門店,進去,跟店員說想要辦一個電話卡,銷售員的眼睛立刻明亮起來。
「好﹗等我一下。」轉身便拿出一塊板,上面清楚列明了各種價格。
「呃......」男孩看得頭昏腦脹。
銷售員一看就知道這兩個人對這一行並不熟悉,立刻提高聲調說‥
「你們是要辦兩個手機號嗎﹖我們現在也有一些雙人的優惠......」
「不是,是他要辦,我也是本地人。」晨韋馬上回答。
「哦,那基本上我們有兩種計劃,一種是沒有手機號碼,只有數據,另外一種就是手機號連網路,你看要選哪一種......」
銷售員一直講、一直講,講到男孩也很混亂,但是他才剛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心裡覺得是不是該保守一點,還是該選個有手機號的計畫,可是那個費用比起只有數據的又來得貴,心裡一直拉扯。店員看到這個情況便繼續銷售,希望可以賣出一個好價錢,拿出他的紙筆,開始展現他的專業計算,算每個月的支出、算違約金的額外費用,是要來一招快刀斬亂麻,混水摸魚。於是他便用一個求救的眼神看著晨韋,可是這位弟兄卻反問他‥
「你選不到嗎﹖」
「我都不太知道那一個比較好。」
「他的意思就是說,有手機號的就要選一個兩年的合約......」
晨韋努力的把銷售員的長篇大論再重複一遍,希望男孩可以比較清楚吧,可是男孩並不是聽不懂銷售員在說甚麼,卻是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需要手機號碼。人類在恐懼底下,還是會比較捨得花錢,正所謂化財擋災,男孩選了一個有手機號碼的計劃,可是選完了以後還是有一點點不平安,因為不太知道該怎麼處理剩下來的那個違約金。在回去路上,男孩卻因身旁的新鮮事物而把這個憂慮忘得一乾二淨。
「崇希,你在看甚麼﹖」
「這個是我離開香港的時候,弟兄姊妹送給我的一個禮物。」
「可以讓我看一下嗎﹖」
這本<<我們有話兒>>,是在跨年的一個外遊中收到的。那年他們到了深圳外遊,也算是他們這一群人的傳統,每一年都要去個三天兩夜的短程旅遊,辦一些消閒活動,加插默想和聊天的環節,好叫一群基督徒放鬆之餘,也可以在新一年的始端,想一想目標、回顧。有趣的是,他們連續兩年都去了同一個地方,所以很熟悉,但男孩卻經歷著煥然一新的自己。
由一位高中生,搖身一變,成為社會的未來棟樑,來到充滿新鮮事物的校園,象徵著身分的轉換,同時伴隨成長的責任。男孩不甘示弱,大膽的向身邊的幾位好朋友問了一條問題‥「你覺得我有甚麼可以成長﹖可以做得更好的﹖」這可能是一條很多人一生也問不出口的問題。他很快便收到不同的回覆,其中一個是這樣說的‥「我覺得你好像不太清楚自己的想法吧,記得有好幾次你都有跟我們分享說,你感覺有點不開心,可是又想不起是甚麼讓你抓狂,就是覺得有點無緣無故,這個應該是你可以去多想想看的部分吧。」
知己難求,一句真心話,更難。
真實的溝通彷彿在世界上已經絕種,多少的情侶互相猜度、同事之間鬥個你死我活、政權謊言,更不用說商界裡的各種勾心鬥角。男孩很開心的道謝,深知這些回覆正是好友的血蓋章,千金不換。於是,男孩在他那個神奇的腦袋中,闖出一個玩意——<<每日一篇>>,即是日記的意思。他決定把自己的日常記錄下來,包括他的遭遇、心情和每天的小總結,然後在通訊軟件的群組中分享,也是一種逼迫自己堅持的方法。
如是者,他便開始了這個自我發現的旅程,從大學的迎新營、認識到的新朋友,到上課的小趣味、日常中的意外們,甚至自己每一個瞬間的內心小劇場,每每都被仔細雕刻,投影在發亮的屏幕上,男孩開始看到內心的厚度,而且比他想像中來得更厚、更深。一個又一個的學期,他都還在堅持著,也嘗試做一些更新和改良,希望與「觀眾們」有更多的互動,所以出現了<<每日一篇2·0>>。男孩嘗試把一幕幕的劇場分類,只是將每天的大概寫在公開的「板子」上,其餘則為互動部分,觀眾們可以在互動的部分挑一個男孩提供的範疇,然後私訊他。男孩會按著範疇的仔細分享,而對方也要分享一個今天的故事和心情作為交換。
這個計畫頗有成效,然而需要的時間就更多了。隨著讀書的壓力慢慢上升,男孩再次做出了調整,也是因為他已經建立一個穩定自我觀察和反省,繼而更想要跟其他人分享自己的想法和觀察,有寫實的分享,也有故事比喻類的......不知不覺,這個也成為了大家深夜的讀物,有趣沒趣便見仁見智了。所以這本<<我們有話兒>>,是向這些文章致敬的禮物。
「哦,看來真的是很珍貴的禮物。」晨韋認真的聽著男孩的分享,精簡的回答是他的特色。
「對啊,不過,時間也不早了,明天你還要上班,我們還是早點睡吧﹗」
收拾過行李,跟弟兄之家裡的弟兄道別,便拿著行李廂,往捷運的方向走,前往丹鳳的家,和另外兩位同行的同學會合。他們一高一矮,一壯一瘦﹔高高瘦瘦的叫做堃基、比較矮一點壯壯的那個叫做誦宇。他們都是男孩在香港理工大學的同學,沒有很熟,但也叫做認識,難得一起出國實習,有個照應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丹鳳距離台北市的市區,比想像中要遠多了...... 光是看地圖的話,實際的距離大概就是半小時的地鐵路程,可是搭起來卻要花雙倍的時間,而且那個地址跟捷運站還有一段距離,一個多小時是少不免的。
「建福路......69巷......」男孩一邊拉著笨重的行李,一邊看著手機上的谷歌地圖,緩緩地爬往民宿,心裡後悔著如此愚昧的決定。
(敲門聲)
「你們在嗎﹖我是Gabriel。」
「哦﹗來了。等一下。」
「你是他們的朋友嗎﹖」
迎面而來的是一位老太太,原來他們剛好外出吃飯了,剩下老婆婆在家。
這個不是一般的獨立民宿,而是一個共享房子。他們三個大男孩塞在同一個房間,有一張單人雙層床,再加一個鋪在地上的床褥,暫代一月份的溫暖。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在外面待了幾天的男孩當然是「打地鋪」的那位。他把行李箱安置在旁,感嘆著眼前的淒慘。房間的簡樸淡然,加上離鄉別井的茫然,足以讓男孩獨自坐在床上一整個下午,守候著他們的歸來。
過了不久,兩位陌生的救星回來了。男孩立刻跟他們打招呼,希望在這個地方找到一點依附,那怕就那麼一點點也好。
「你終於黎啦。」誦宇平淡的說。
「係啊,今天中午左右就到左,呢度...... 好遠。我由市中心過黎要個幾鐘。」男孩興奮的回答。
「天啊﹗真咩﹖我都仲未去過果邊。」堃基低頭、看著手機,驚訝的說。
「嗯。睇下之後可唔可以搬去比較近既地方啦。」誦宇冷靜的回答。
「你地做左身體檢查未﹖」男孩嘗試延續對話。
「之前就做左啦。」堃基繼續回答。
此時,誦宇已經坐在他的電腦前,堃基也回到床上面。男孩也只好翻開他的電腦,查查看體檢的地址和交通,為明天的行程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