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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疲憊地嘆了氣。雙手靠上大木桌,幾乎要癱趴上桌面。他漂亮的烏黑長髮依舊光澤飽滿。
「哈嘉妳真難找。」
「你已經知道我住哪。」
「但我每次去找妳,不是妳在躲我,就是妳自己跑去接其他工作了。」
「我沒在躲你啊?」
「妳訂下的契約特別略過時間點,要找人又找不到,這不就像我被迴避了啊!要是妳那位漂亮姊姊沒幫我傳話,恐怕我們這輩子都會住在邪塔裡面了。」
「鈴菈是我們家的朋友。不是親姊姊。而且邪塔裡有什麼不好?我看你過得滿不錯啊?」
勇者正在招手,叫來外貌十幾歲的金髮少女服務生,點了杯啤酒後,跟她眨眨眼調情。回頭望向他對面的哈嘉後,表情一副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地十分困惑。
「她已經七十歲了喔。」
「喔?」
「莎洛美已經從獵人退休了,但別看她那樣。你和她一對一打的話,就算有那個什麼勇者補正的技能,你還是會死喔。」
勇者皺眉,凝視著莎洛美那在幽暗公會大廳裡搖曳的金髮。哈嘉察覺,他眼睛角度微微向下,追隨莎洛美那飄逸長裙底下、有力健碩的臀部,他眉頭依然深鎖。
哈嘉轉著左手手指上的召戰戒,感覺大劍輕柔將她的殺意和鄙視,轉移到闇影界的觀注。即使有好幾個獵人在大廳裡,吃飯、聊天討論,他們身邊都放了巨大、散發淡淡腥臭血味、如魔物爪牙的畸形武器,勇者的魂影仍沒任何激烈擾動,介間質的變化一如平常,魔素的流動也十分順暢,隨時都能將大量魔素注入指尖。
勇者就像任何人類,即使有戰鬥的錘鍊,與冒險的經驗,仍會流出細微魔素。在勇者的啤酒被送上桌,哈嘉也模仿他的動作,喝了口自己眼前的果汁。她趁機,仔細探究勇者魔素的氣味⋯⋯有點像老舊、陳年的血味,像從很久以前就不斷緩緩流血的傷口。
她放下酒杯,一轉召戰戒。大劍劍刃在她腦中切離出,自己過去吃魔獸生肉的感覺。哈嘉深呼吸一口氣,清除掉與任務無關的思考。
哈嘉從口袋裡撈出一顆透明桃紅小玩偶,放到桌上。玩偶的柔軟質地稍微癱下、失去了點玩偶形狀。
「這什麼?」
「任務可以用的道具。她可以增加攻擊範圍,差不多比原本攻擊的距離多一倍半左右。我是近搏類型的戰士,綠髮的噁心花則是召喚師,而我也不信任你們的法師。他肯定會把她藏起來,留著不用。我聽說這類護符對登塔者而言,只能使用一次就⋯⋯」
「等等、等等!妳稱呼這東西為她⋯⋯」勇者指著桌上的護符,但手指與透明玩偶沒互相碰觸。「這東西有性別?」
「人家是女孩子,當然有性別啊?」
「好吧。」勇者手撫上額頭,放棄追究。他問:「妳在哪弄到這個的?使用上有什麼要注意的事嗎?」
「如果你拿血肉——那是獵人技法裡,把魔素連帶介間質抽出來的技術,弄出來的東西看起來會像沒有血、沒有生命卻十分新鮮的肉塊——帶到那邊。」哈嘉看都沒看,便指向莎洛美靠著上身的櫃檯。哈嘉與勇者對視。看來他不需要用雙眼也能「看見」。「數量夠了之後,就可以換些道具。
「要注意的事有,因為那是用脊椎骨和小火狐的血煉化後做成的,算處於十分靠近原本的她的存在。如果你有聽到或看到與那玩偶相同顏色裙子的小女孩,不要回她的話就行了。」
「等等!這東西,不是什麼石頭記憶之類的幽靈,而是真正的靈魂?」
「我不知道你說的石頭記憶,是什麼概念。她的話,她就只是道具而已。別想太多。」哈嘉把吊飾從桌上撈起,她指尖一碰到玩偶身體,軟化的形狀立刻變回原本的小女孩與長裙。「不過她既然死在邪塔裡,我想,她不會去到樂園吧。
「她真正的靈魂肯定是,去到邪惡恐怖的地方了吧。邪塔裡死於非命之人,不會有好結局的。
「我想,既然這次我擔任前線之外,想在你們的旅途上有其他貢獻。我希望這會成為,更能說服你給我兩份月光酒酒引作為報酬。」哈嘉遞出那女孩吊飾。
「啊⋯⋯」勇者勉為其難地收下吊飾。「妳知道我們契約已經定好了。」
「那不是為了契約,而是為了你們隊上的感情。如果我最後沒加入,當然也不希望你們為此爭執,而如果我加入你們,更不希望惹其他夥伴不爽。」
勇者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開始說起他小隊上的個人戰鬥能力與冒險故事。哈嘉也做出非常感興趣的樣子,她知道,這樣說不論誰都不會得罪,接下來要做的,是透過這次任務來更了解邪塔的本質,然後——她希望——能更貼近自己的復仇。
迷霧深林遠離人煙與任何土路,在他們將豬王之魂碎片獻給擒侞格邪塔之後,一行人隨風升上空中,如撕扯一層薄紙後哈嘉與勇者三人便立於沼澤黏土汐洲上。
他們在軟爛的地面上跑了四天,來到巨大湖邊階地的蜿蜒小國。骯髒的農民和城鎮人一看到他們,面露驚恐。有些人對扔來裹了泥巴的菌葉球,有些人朝他們啐口水,而大部分人則是喃喃彼此叨唸哈嘉聽不懂的語言,惡瞪閃避。
勇者起初希望上前與他們搭話。哈嘉之後才知道,勇者的技能補正中,也包含語言,召喚師在被泥巴球的碎末噴上衣袖後就開始拉住他,不過勇者已經有足夠多時間理解這裡的語言。他時不時,表情狐疑地看向哈嘉,好像她是這些人的恐懼源頭。哈嘉對此聳了聳肩。
哈嘉從來沒拜訪這個國家,不過她在公會任務板上,接過幾個報酬豐厚的刺殺任務,也看過幾個更沒人性的工作需求。獵人公會不以普通貨幣來與外人交易。而那些要被壓倒性戰力徹底宰掉的人,大都也不是什麼好貨色。
「這個國家的歷史上每十年、二十年,就會有獵人來屠殺許多人。反反覆覆好幾次,最近兩百年皆如此。」他們不被寒酸的旅店所接受,便在首都木牆下生火,在距離沒趕上城門的商人集團不遠處,扎了營。召喚師總算回答勇者的疑惑。
「等等。」他瞥了眼哈嘉,哈嘉神色沒變。她在大劍引導下,猜到了歷史背後的故事,以及綠髮召喚師會帶他們來這裡的原因。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被允許?」
「啊。原來如此。」躺在火邊的法師打了個哈欠:「難怪我就想,為什麼王宮裡會有那種程度的怪物,卻沒有把階層的空間扭曲掉呢。」
「獵人只殺怪物。」哈嘉點頭,同意法師的猜想。「我還很新,所以就算我要求龍種等級的討伐工作,公會為了培育,只會叫我去殺殺常見的魔物。就算是這種維護性的異常魔法事態相關情報,也會被封鎖起來。」
勇者皺眉:「我不懂。王族有魔法才能不是很普通嗎?而且依我看,這裡貌似是貴族的人物,戰鬥力也是比王還要高⋯⋯是說這裡的貴族會進行禁忌儀式?」
召喚師咳嗽清了清喉嚨,朗聲:「別把這些人當作人。請把他們想成,在你家陰暗潮濕的儲藏室櫃子夾縫間的蛆蟲,但他們有著人形。這個國家也是同樣道理,只是他們是⋯⋯是非常接近人類的存在。邪塔為了封印邪惡神靈,原本並沒有什麼非常複雜的術式,單純以『如果邪惡成長,邪塔的存在之力也會相應增加』設計。
「邪塔裡的階層也因此不斷疊高,塔裡的人開始移居到其他適合居住的空間。比如這一層,你所看到的這些山丘、平野沼澤,只是這裡非常小一部份,其實這層的本體是無限巨大的冰河,部分冰河融化後,聚積成湖,不斷淹沒平原、隨冰河的挖出的彎谷形狀移動。就像我們這位赫赫有能的法師的命運骰容易被邪塔所稀釋的黑暗魔素影響,這個國家的人也變成了,長在邪塔新階層裡的蛆蟲。」
「那為什麼他們不把我們趕走呢?」勇者。
「因為獵人是邪神的爪牙,無法被阻擋的毀滅之勢。」召喚師沒看向哈嘉:「他們一些人會遷徙到新的宜居地。而就算成功殺掉獵人,還是會有新獵人過來,或是,同一位獵人不斷復活,直到完成它的使命為止。」
「『它』的使命?」法師。
勇者打斷這話題:「我吃飽了!大家趕快去睡覺吧。明天我們還得早起工作。」
哈嘉他們在晨露滿盈之時,起床,拋棄營地。按照計畫,法師用長火術式封住四方大門和所有出入口,就靠召喚師的魔毯直攻簡陋的木造王宮——大廳與後面較長的兩層樓平房,外側沒有多少裝飾,只有那棟建築坐落於首都最高的丘陵,也比城中其他房子大、裡面魂影反應最少。
勇者一掃出手掌,五道光弧甩過空中,將王宮夷為平地。殘碎木柱與瓦片中,三尺長的消瘦、死黑巨臉撞開木屋殘骸,巨大皮包骨瘦身軀宛如從山丘鑽出,撥開木頭,面無表情望向勇者。
勇者的工作是,不讓巨大活死人來妨礙工作,也讓勇者逃開了屠殺工作。哈嘉抽出自己命名為玉陽的大劍,把朝她衝來的士兵與城市警衛們一一砸成失去人形的肉塊,等到沒人再衝上屍山,她便加入法師的行列,走向聚集人群的廣場和街道。她手掌手臂因為不習慣用劍、砍到骨頭而震得發麻,仍咬緊牙關,不斷斬出一道道噴灑她全身的紅血。
勇者的魔音關懷話語在哈嘉耳邊響起。哈嘉甩掉眼淚時,也將他在自己頭邊的介間質也甩了下來,僅僅一秒鐘後,介間質便又貼了回來。她在那短短瞬間中,將自己與勇者的關係完全切斷,使他非常困惑——同伴間的魔音通訊術式竟然能如此輕易被切斷——但另外兩人的反應則是,對那在大街上、用玉陽大劍斬殺民眾的獵人,射來了短暫殺意與警戒。
他們是因為勇者才記得我,哈嘉對這件事不怎麼驚訝。玉陽大劍使她逐漸明白自己與他人之間的互動如何牽動介間質,以及他們與她之間的語言交換,是多麽無用。她瞥了眼,看高空中與巨人對打、如閃電亂竄的勇者。哈嘉沒辦法看清楚,但勇者完全沒有任何丁點困惑或猶疑沾黏上魂影。
哈嘉雙手握劍,將劍身放上肩膀,讓它慢慢糾正自己揮劍的姿勢。感覺像她試著吸收龍肉魔素,不過是玉陽修正哈嘉對揮舞劍身的掌握。玉陽大劍也牽動哈嘉的意識,使她明白:該怎麼樣將自己從未被教導的技術,寫入自己魂影的介間質裡。
砍著,斬著,哈嘉發現玉陽大劍劍刃微微輝映出一種,她從來沒看過的顏色。劍下血肉和骨頭彷彿失去重量與硬度,如切奶油般滑順。
真正「太陽」與「月亮」。星體的色彩。哈嘉想著,這就是你使我想出「玉陽」這名字的原因。
勇者平掌,光鞭集成一束、橫斬過巨人的脖子,切出巨大的傷口,噴灑出塊狀黑霧。同時,哈嘉向前一踏、戳出大劍,劍尖捕獲了奔逃哭嚎的中年男子背脊。他全身劇烈抖動,雙手後扭、抓住玉陽劍身,他搖晃的後腦勺毛髮脫落,擠出一張莊嚴、穆肅、滿是皺紋的年老面孔。
哈嘉皺了眉,但那蒼老雙眼睜眼一瞪,他新的額頭老皮,刺出宛如荊棘冠冕的紅晶石環。哈嘉拔劍,藉著抽出的力道將玉陽貼近身體,再次向旁踏步、一扭出劍刃,那顆頭頓時被切離脖子,紅晶石環崩裂。男人的身體化為漆黑粉塵,往城市中央飄去。
「老國王?」哈嘉送出魔音。
「開始了。」召喚師回答。
哈嘉轉頭看向闇影界,一團團方才擠到城市邊緣的人們,現在開始朝中央狂奔。哈嘉用爆符推進自己,擋在老王化暴民潮前方的大街上,灌注魔素進玉陽的星色大劍劍刃,全力斬動,隔空切開數十人又數十人的身體。可是一當哈嘉感到大劍的星彩接觸到,登時迸碎的紅晶石環,數個瘋狂國王出現、又消失,哈嘉眼中捕捉到那些殘缺的魂影,有些異常年輕、雙眼在闇影界裡也閃出星色。
「在這樣下去,管理獸會出現。」哈嘉同時不斷斬著彼此相黏、不斷漲大的老國王肉團。
「妳有什麼建設性意見嗎?」召喚師的好幾隻大智穢貓抓著、撕咬、甩玩著城民。
哈嘉將意識轉向法師的魂影,正如她所預想,他身上的咒式多出了次元術式的跡象。法師的介間質,讓她有些想起那位自稱遊客的盜賊。
「法師,你已經學會次元術式了吧?」
「別想⋯⋯」召喚師的聲音被法師那尖叫似的自我防衛語調打斷:「那種危險的東西,我才沒學!而且就算能腦子能理解,哪有人能這麼快學會新領域的元介操作,魔法不只是知識和術式的介間語言排列組合,還有魔素⋯⋯」
「但你已經能做到魔素轉換了吧?」
「那種基本的部分當然已⋯⋯嗯、啊、那個⋯⋯有點困,難?」
哈嘉讓魔素貫通全身,將不斷運動所累積的疲倦和窒息,全排出身體。她在身上裹著的魔素愈發薄弱,皺眉:「把城中那座山丘,連著巨人屍體打進次元裂縫,你能辦得到嗎?」
「我大概還做不到推動,頂多就只能弄出爆炸類型的效果。而且不行啊!誰有那麼多魔素⋯⋯」法師。
「勇者。你幹嗎?」哈嘉看著大劍與星色劍風沒能觸及的人,早已開始狂奔上山丘。
「獵人妳別搞事。勇者,你可以幫忙⋯⋯」召喚師。
「把人切成肉塊?別鬧了,讓攻擊範圍和飽和度最高的人去處理個體目標的計畫,根本就沒想要把攻擊力最佳化吧。勇者,我知道你和法師有一起練習過魔素操作,當提供能量的火源,你應該辦得到吧?」哈嘉。
那和哈嘉所看過的次元裂縫不太一樣。法師和勇者,在小丘的建築殘骸上做出一顆圓球,他們離開後圓球不斷漲大,消滅所有碰觸的東西,將遙遠看去、如螻蟻般渺小的人影全部碾壓成灰塵,吹起一道如水波的塵風,細木柱立成的城牆也被吹飛。
哈嘉在闇影界的視野中,看著一個個老國王在遠方微微閃爍出的星色,被一點、一點消滅於次元爆炸的虛空之中。
爆炸結束後,勇者一行人取走名為《聽我呼息》的單次用、跨次元訊息紅石晶體。哈嘉對那東西能否打破邪塔的階層限制,沒多少興趣,因為那只是非常簡單的傳訊道具。
哈嘉感覺自己的玉陽大劍在戰鬥最後階段時,將情況弄得更複雜,因為哈嘉在事後重新思考「老國王」介間質上的特徵,認為他的本質幾乎和那耳墜般弦圓道具,於更「基本」層次上屬於相同事物。如果是玉陽,肯定可以直接斬及他的存在核心,而他們卻把老國王交給勇者,用純粹的魔素能量給予老國王肉身傷害。玉陽則在老國王不斷發動道具效果,將自己的存在延伸到其他染上他介間質的人民身上時,將時空的界線逐漸分離時,滲進了無法控制的裂傷,混雜了戰況。
哈嘉回想起在取得玉陽的研究基地,那些詭異地近似普通動物的魔獸:如果是這樣規模的次元崩裂,會出現什麼樣的管理獸呢?勇者的呼喚,將她從無盡綿延的思緒中醒覺。
「諾。」勇者遞出酒杯。
「謝謝。」哈嘉不假思索地接下,仍注視著火堆,讓小斗篷蓋起自己縮到胸前的雙膝。她將酒杯端上嘴,輕輕一嗅時,頓住。
「這就是月光酒?」
「不是啦。如果月光酒有這麼難喝,就不可能那麼貴了吧?這是少年隨身帶著的甜梅酒。不怎麼烈。他很喜歡甜酒。」
距離營火不遠處,法師正在想辦法把從沼澤水裡抓來的泥鰍魚魚肉,弄去苦味,抱怨著召喚師的魔獸在幫忙抓魚時,把內臟弄得四分五裂,潔淨術式沒辦法分辨魚肉和魚內臟的差異,讓他十分不爽,但召喚師對吃飽喝足的召喚魔獸們十分滿意,與法師少年笑語。
在哈嘉沒回話時,勇者坐到她旁邊的乾地,也盯著閃爍微擺的營火:
「我知道我們的任務,很可能和妳想要的東西不太一樣,但這次若沒有妳,我不確定我們能不能順利控制住⋯⋯老國王。不管在塔頂上到底有什麼東西,如果⋯⋯哈嘉,妳願意跟我們一起來探究邪塔的真相,我們就能有個,厭惡這眾神所造的世界的觀點在我們周圍。說不定我們可以考慮到更多,之前沒想過的事。」
哈嘉食指伸杯中,輕點酒面,在傾杯啜酒時啟動細微魔素的水魔法,把甜酒沖淡,也順便將她的沈默以飲酒遮掩過去。
勇者看她沒想回應,嘆息了一聲:「再說,邪塔跟拯救世界到底有什麼關係?」
「登塔的人都是為了永生而來。不過就我所知,永生意外十分容易取得。」哈嘉說。她看向左手的印。有了獵人契約,她確實已經算是永生了。
「我才不在意永生啊!永恆可是很長~一段時間,我活那麼久做什麼呢?『勇者』這東西,是為了拯救世界才存在。但如果世界不需要被拯救,我在這裡要幹什麼才好?我也想過,帝國元老院的那些傢伙把我送到這,是因為他們能想到最邪惡的地方就是『邪塔』了。」
「所以你才會這麼想解開邪塔的真相?」哈嘉。
「嗯?我沒想知道邪塔的真相啊?我們的玫莉雅。」他擺頭,看向召喚師:「認為在這趟旅程裡,弄懂邪塔,對我們的任務絕對有益處。不過,妳也看到我的戰鬥力了,如果我想在這裡當個普通的冒險者,接接任務、賺賺錢,說不定還能買個不錯的晚年。」
「那如果有龍種襲擊你家呢?」
勇者輕輕一笑:「我這麼強,區區一隻龍,怎麼可能沒辦法應付?」
這傢伙是白癡吧。哈嘉深深吸了氣,然後呼氣,排掉所有想嘆氣的衝動。
「邪塔裡的仙人在很多故事裡都被稱為半神,應該說仙和人就是指神和人類的綜合,和我以為的『仙人』不太一樣呢。這樣說起來,一定是成功登塔的人和眾神有了某些交易⋯⋯吧?這樣順便確認神意,也不算壞吧?」
僵硬閃爍的影子在神酒酒杯為中心的遠處圓邊,抽動、隱沒而又隱隱浮現。
哈嘉用手指在插著簡單石柱作為墓碑的土丘上,畫出獵人公會的雙圓超體印,並將微微發出紅螢光的清澈酒液倒入雙圓與印痕。
闇影界中,邪塔的鬼魂比現實更明顯,但像是踩上一塊些略有人臉樣子的泥巴地,或像是發現牆上的霉痕似乎有人的五官那樣,如果沒感到鬼魂發出詭異的刺骨氣息,哈嘉也根本不會注意到。而神酒那在闇影界中,宛如炙熱熔岩般明亮刺眼,使鬼魂的輪廓比以往更加清晰。
少年法師在接過鈴菈姊姊的烤肉時,眼神不捨地盯著哈嘉妹妹與母親的墓。要求那混帳尊重死者,似乎是要求過高,哈嘉決定對此沈默。她知道,勇者瞭解自己是鈴菈姊姊眼中的帥男,完全不在意墓園旁的慶功烤肉派對,沒必要在此時吵架。
哈嘉將自己那杯神酒倒完之後,和大家舉杯共飲。只有召喚師看起來,非常明顯地感到厭惡。她完全沒動自己盤子中的烤滷青菜和肉片。
「所以,妳真要跟我們來?」法師嘴中幾乎塞滿肉。
「他叫你問的?」
「其實是玫莉雅叫我問的。」
「哈哈哈。」
法師也跟著笑了下,之後撇撇嘴、舔舔嘴唇:「真的。」
哈嘉將杯中酒漿一口灌下喉嚨,深深嘆息。
「我也有想過乾脆把獵人契約的《肉塊條約》,也順便簽一簽。除了徹底成為獵人,不然我之後還能做出什麼事呢?」她的視線久久留在自己離去的小山丘,走下到法師他們所在的廉價鋪石路面。
法師嗆到似的瞪大雙眼,把口中的肉囫圇塞下喉嚨:「千萬別再說這種話。」他瞥了眼被鈴菈纏上的召喚師。
「我不認為玫莉雅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如果妳跟她說那句話,回去之後她一定能找出細節⋯⋯我就算只聽過傳聞也知道,普通人不會想知曉那份契約上,到底寫了什麼。」
哈嘉輕輕笑了一聲:「怎麼可能。你們不是明天出發嗎?她怎麼可能這麼在意我。」
「玫莉雅有些時候,非常有說服力。」法師把酒杯裡的東西迅速倒在路旁的一座墓上,迅速用《懸浮》從收納空間裡拿出一個皮酒袋,迅速把酒杯填滿後,在鈴菈看過來前迅速把酒袋塞回去。「就算玫莉雅再怎樣不喜歡你們公會幹的事,她還是夠清醒到,看到獵人小姐妳的戰場價值。」
「那勇者願意殺神嗎?」
法師頓了一下,眨了眨眼。「那就是妳想幹的事?」
「毀掉邪塔,和殺神應該差不了多少吧?」
法師聳了聳肩,輕輕灌了口甜酒:「難度上肯定一樣吧——像是妳注視遠方的山脈,說左邊那座山和右邊那座山差不多高的『一樣』。但不可能的。就算你們那個《條約》再強,話題是眾神的話⋯⋯
他看了看周圍,這裡是片沃土田野與人擠人的狹擠城市,但現在視野全成了一片酸蝕焦黑。「規模完全不一樣啊。我們最初以為邪塔裡每一層都是窖城,做好心理準備要一路廝殺到最頂端,但不對。這規模,已經是創造另一個喬烏義了。就算妳成為獵人,如果沒湊齊讓神願意面對面和妳幹架的條件,就是不可能吧。」
法師對她眨眨眼,卻被哈嘉無視。她一直想著,喬烏義——或稱喬烏義利亞,邪塔之外,以及邪塔所佇立的世界之名。就算這空間裡能輕易誕生龍種,外面的人⋯⋯勇者和法師和召喚師,都不會在意。他們把邪塔這裡稱呼為什麼?窖城?僅因為存在,就應被討伐的邪惡之地。
哈嘉凝視鈴菈姊姊,正輕柔安撫著不斷與她低語的召喚師。哈嘉皺眉,她忽然非常想哭。
只要世界的其他部分夠和平,邪塔內的人們再怎樣生活於煉獄,也沒關係嗎?
鈴菈姊姊回到火邊,見到那不斷擔憂地窺視哈嘉的法師,確認他鐵牌上所有食物都有烤熟,便走到哈嘉旁邊,單手環抱她雙肩。哈嘉這時才察覺,自己正在轉動左手中指的召戰戒。
「妳感覺怎麼樣了?」鈴菈姊姊勾起哈嘉的手。與她一同望向野餐的祥和情景。若不是因為周圍被夷為平地,哈嘉應該會全力把意識擴展出去、偵查。
「很好啊。」就算這裡是戰場焦土,還是感覺像隨時可能有難以阻擋的魔物襲來。
「來吃吃肉吧。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了,今晚,我們要好好慶祝一番!讓妳活著的美好樣子,給姊姊她們看看!」
哈嘉發現,鈴菈姊姊即使醉了,仍能嫣然微笑,迷人地將哈嘉的視線移往鈴菈要她注視的位置。如果沒有玉陽不斷使哈嘉自我覺察那,先前沒注意到的種種肢體語言細節、闇影界中介間質的微小轉變,她似乎就會哭紅了眼,加入鈴菈姊姊安排的烤肉派對。
但哈嘉輕輕推開了她。自己走向營火旁的空地。
抽出灰鋼質地的大劍。
召喚師猛然轉頭,眼神銳利如鉤爪。法師則早就盯著了哈嘉。
只有勇者瞪大雙眼,恐懼和驚嚇徹底將所有宜人喜悅沖刷殆盡。鈴菈泫然如泣,幾乎要跌倒般碎步後退。
哈嘉將劍尖插入土中,單膝跪下。勇者喊出「不」的嘴型,但召喚師與法師頓時些微放鬆的眼角,沒看到他的驚恐。
『Igshe malio.(指引我。)』
哈嘉抬頭,悔意使她痛得如冰凍流鐵注入了身體中央。
她第一次看見太空,眾星如鼓、如脈搏震動,在無盡無限的黑暗中散發出哈嘉無法描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