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擒侞格邪塔的勇者-3

2021/01/04閱讀時間約 23 分鐘
。。・・・
  哈嘉隔天一大早,全副武裝,拿了兩天份的糧食。前往城鎮房屋亂建、四處是帳篷與露宿遊民的鬧市區。
  她要找黑貓。
  邪塔裡,所有事都可能發生。如果你真心祈願要找女巫,在鈴菈姊姊家附近的城鎮裡,就能找到巫婆店。不是所有人,或所有地方都能找到巫婆店——跨次元巫女聯合商店,在獵人公會的前輩口中成了巫婆店。
  哈嘉追著一隻小巧、靈活而渾身毛髮純黑的幼貓,追著牠的三條尾巴,在街上奔馳。走過三次轉角,爬上兩次窄巷上的屋簷,走過五次樓梯,在兩棟泥灰斑駁色彩一模一樣的住家中間,發現一扇木質古舊發黑的寬大木門,門面上雕了詭異的木質浮雕,看似奮力交纏掙扎的肉體,但每個細小人影的輪廓卻又依稀刺出細細枝枒。貌似渾然天成的扭曲,卻也像某種手雕作品。
  哈嘉深呼吸一口氣,推開門。如果獵人拜訪巫婆,巫婆就必須接受獵人提出的交易。哈嘉不知道這約有多古舊,也一直搞不懂,為什麼前輩們雖然喜歡使用巫婆店,卻不斷警告巫婆的危險性。「她們比我們更靠近世界邊緣,所以要注意自己的每一句話」,這對哈嘉,根本完全不合理啊。
  她觀看突兀寬敞的木屋室內,堆滿各式各樣的奇怪書籍,書皮繽紛五彩或動彩,皮革、石質、蠕動或如心跳般彈動。在房屋深處的書林之中,一位嬌小體胖的巨臉巫婆,坐在高凳上,鵝毛筆在那懸空的巨大書本上,寫畫著某些東西。她的小腳與緊緊拘束雙腳的紅鞋,踩著深紅高鄧椅橫桿,彷彿整棟房子是她生根、延伸出的一部份,房子與她一同逐漸變老。
  「我想知道⋯⋯」
  哈嘉閉上嘴。要注意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只能提出妳的要求,然後祈禱巫婆願意承認妳在這場交易中展現的誠意
  「⋯⋯勇者到底是什麼東西?」巫婆頭也不抬,直接道出哈嘉的心聲。
  她幾乎要,毫無思索點頭同意。
  「我想知道,勇者他們想要走的捷徑是什麼?如果我參與他們在邪塔裡的任務,會需要什麼條件?還有這些情報的代價是什麼⋯⋯當然,也包括最後那個問題的代價,全部加總。」
  巫婆蒼白如蠟的短筆,重重戳了紙張。她抬頭,滿臉皺紋擠出詭異的巨大笑臉。巫婆寬胖身軀抖動一陣子,似乎發出了陰邪笑聲,哈嘉隱約感覺書林之中的空氣也跟她的笑意抖動。
  哈嘉忽然想起,自己從沒進入過任何法師的領界之中。她感覺像進入了巨型魔獸的胃袋,與千百本書本型態的小魔物待在一處。
  「代價之後會和妳說的。難得有這麼可愛的小客人,就讓老身與妳喝杯茶吧。」巫婆擺了擺手,身上的白百摺睡衣眨眼間延展成灰黑色晚袍長裙,蓋住了那高過哈嘉半身的高凳。巫婆牆上的櫥櫃飛出一個精美亮黃茶葉罐,一個胖茶壺與兩個飛在碟子上的茶杯,停在她倆中間。
  「平時來訪的小子們都是渾身滴著髒血,急著要出發。妳想要的情報會需要點時間解釋,而我免費送給妳的另一則故事,就把這杯茶當作我倆之間的小小代價吧?」
  然後,巫婆好心地,為哈嘉解答一切疑問。
  確認既定商談後一切談話都屬於《飯後茶語》後,哈嘉便問:「妳沒必要向我釋出如此善意的。」
  「沒必要?哈哈哈哈哈!」巫婆翹起腳,像拿杯酒似地端著茶:「有什麼正常人會走進這家店?若沒有獵人,妳看到的這些寶貝魔法書,都只能吃灰塵了。
  「妳是從古神塔過來的吧?哎呀,最近兩百多年來,那座糟糕的塔裡的獵人,是我的主要客群,但這年頭就連古神塔裡也沒半點古神風範了吧?老身當然希望你們這些小崽子,別被塔界困住啊。偶爾也出來到塔外玩玩,見識見識古神造物的壯麗山川吧?要知道,獵人和巫婆間的交易鐵定成立。」巫婆眨眼擠出的皺紋,像迷宮一樣深刻。
  「但是⋯⋯除了昇仙者,沒有人能走出邪塔。」
  「喔?誰告訴妳的?」
  「我導師。」
  「哈哈哈哈哈!勇者那種天真小鬼被騙,老身還可以理解,小女孩兒妳可是屠龍者,可是堂堂一位獵人,怎可被如此簡單到猴子也能拆穿的伎倆所限,卻又想報復那些白痴神呢?」
  哈嘉聽見最後那句話,瞬間集中起注意力,忍住激動,問:「果然!⋯⋯有方法可以消滅掉邪塔這種扭曲存在嗎?可以殺掉創造出邪塔的神嗎?」
  巫婆微笑,尖牙暴白:「那就是老身給予妳的代價了。妳要去距離妳找到智穢貓的城鎮,東南方五十七哩處,有某個隱蔽場所。妳必須殺掉那裡所有活物,然後取得某把大劍。
  「沒必要放棄剪翼刀。對付獸類時,鋸齒的割傷力比較優秀,但小女孩兒,揮揮看那把劍吧。揮一下,妳就能明白我的心意了。」
  當天中午,哈嘉思考著勇者的事,走進一家酒館吃飯。哈嘉正要開口點些麵包、肉片和熱湯之時⋯⋯
  「啊啦啊啦,哈嘉妳這不是第一次來探我的班嗎?」鈴菈一手餐盤端在腋下,另一手扠腰,笑得非常燦爛。
  「啊、那⋯⋯我、我想起妳之前說過店裡有新進的魚料理。啊我很喜歡妳這個髮型,是蝶花髻嗎?妳在家裡頭髮都放了下來所以我都沒看過妳這造型。」
  「哈嘉妳真不會說謊。」
  「啊哈哈哈,怎麼可能呢。我剛才聽到勇者的故事。」哈嘉發現鈴菈姊姊轉身,向櫃檯的高胖老闆娘揮手前,她表情一瞬間有點傷心,但馬上便露出營業用笑臉,將托盤放到哈嘉桌上,坐到哈嘉對面。哈嘉問:「妳不用工作嗎?」
  「中午人不多。不管這個,妳說,妳問到勇者的故事?」
  「咳咳,嗯哼嗯哼。」哈嘉故意壓低聲音:「妳知道勇者不是這世界的人嗎?」
  「嗯嗯,他們都是登塔者。」
  「之前,是登塔者。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找到新夥伴。不說那個,聽說勇者這個職業是眾神為了守護世界,特別在第二世紀後才賜下。如果本來該是守護世界,為什麼要跑來邪塔呢?雖然不是只有昇仙者可以離開這座塔,但把勇者派進來?我覺得,這根本是外之國政治鬥爭的結果吧。
  「然後我覺得,既然我都能從情報商口中得知出塔方法,勇者怎可能不知道?我就開始想,那傢伙,肯定是以為邪塔裡隱藏什麼世界巨惡吧?」
  「哈嘉妳還小,所以應該不記得了,但很久以前,我記得有人登塔者在底層鬧事,就是因為邪塔被外面的人稱為擒侞格邪塔。」
  哈嘉沒對鈴菈所說的話太過在意:「他根本搞錯了。邪塔本身才是邪惡之物,不是製造這裡的眾神,不是這裡所有的人,或事,或物。我之前跟妳說過勇者他們的道具弄出小龍對吧?問了情報商之後我才知道,魔法在這裡和在塔外,運行方式真的有差。」
  鈴菈垂下眼神而神情深深擔憂:「哈嘉,妳找的情報商到底是誰?」
  「嗯?就獵人公會推薦的人啊。」
  鈴菈姊姊看了眼爐火輝映的木屋天花板上那大片如翼、如水波、如軟木枝於風中的微光術式陣。哈嘉能看出那其中有氣溫控制、濕氣調整和某些關於空中顆粒的指令,但她從來沒機會學外之國的魔法。
  鈴菈緩緩而到:「我在這裡,聽過各式各樣的謠言和故事。
  「但是,我還是第一次聽見現在還有人說,有除了昇仙之外的方法離開邪塔。
  鈴菈姊姊眼神對上哈嘉雙眼:「妳的情報商到底是什麼人?」
  「⋯⋯是巫婆店。」
  鈴菈搖了搖頭:「哈嘉,我⋯⋯我不知道巫婆是什麼樣的人。可是妳太⋯⋯妳太失控了。之前跟蹤勇者,現在又說起昇仙者和邪塔的瘋狂話題?
  「我知道妳一直以來都不是喜歡冒險故事的孩子,也不怎麼喜歡女孩子的愛情粉紅話題,但現在?現在這樣?我的預感不是很好。」
  哈嘉感覺到店裡稀疏客潮,投來視線。喝酒叫鬧的聲音變小,拿湯匙、叉子喝著湯、吃著肉的手變慢,人們彼此談話中的眼神焦點逐漸轉移飄動。她能明白鈴菈姊姊的不好預感是什麼,她也知道所有人對獵人的看法是什麼。
  這樣,根本不公平啊!哈嘉覺得這個決定,各方面看都無懈可擊:她現在知道勇者職業的來源,完全放棄了捕獵勇者一行人的想法,而也多虧巫婆的指點和對情報所要求收取的代價,她對未來有更明確的點子。
  哈嘉本來以為自己能和鈴菈姊姊分享這喜悅,但現在呢?現在,她經歷過多少夜晚的惡夢,因山丘偶見的強風而在夜裡驚醒、全身盜汗,以致她以工作、修煉為藉口,拒絕像人類一樣普通休息?
  為了妥善利用魔獸身體核心的高濃度魔素肉塊的新鮮度,她練就了在荒野、森林或任何魔獸會出沒的場合,當場烤肉、吞下噁心、惡臭的魔獸肉。她知道大家怎樣說獵人公會——邪神之徒、鮮血淘金客、失去人性的冒險者——但哈嘉依然不斷簽下獵人契約中的附屬條款。最近,哈嘉也開始考慮獵人真正的強悍所在——那份完全拋棄人性的《肉塊條約》⋯⋯
  死亡在邪塔中,就這樣被當作理所當然之事,死去的靈魂如被遺忘般,只在哈嘉心中徘徊。她忽然發現,眼淚流下自己雙頰。
  鈴菈握住她雙手,鈴菈雙眼也隨為她低垂:「對不起,讓妳覺得委屈了。」
  哈嘉搖頭。不對,哈嘉想著,我哭是因為這樣做才是唯一的真解,但鈴菈姊姊沒有說錯
  她認為,鈴菈姊姊是因為知道哈嘉足夠聰明,哈嘉能察覺誰更符合普通常識,才會這樣直接猜測哈嘉的感受。
  哈嘉平復心情,請求鈴菈給自己空間思考,鈴菈也回去招待其他客人之後,哈嘉開始考慮:沒辦法告訴鈴菈姊姊,我接下來的任務是什麼
。・・・・
  遠處的深山懸壁下,有片針葉漆黑的濃密森林。
  哈嘉在樹下脫掉便裝,全裸著身體時甩了甩衣服,將其回收成咒符,換上了召戰戒裡的裝備行李包。她也將花編韌葉籃中的點心和鹽岩等調味料,還有鈴菈姊姊寫的採購單,掛上身旁老樹的枯枝。
  她跳上樹梢,看向那幾乎筆直、蒼白的峭壁底下,小木屋依舊座立原處。邈邈灰煙與蒸氣從煙囪中滾滾而出。就算是在煮菜,不是為整個軍隊煮,就不可能把火燒得這樣旺盛,又燒了至少整整一刻鐘吧?
  如果不快點回去,鈴菈姊姊可能又會擔心了。
  「屠殺那地的所有活物。放心吧,老身從女孩兒妳進門以來,有虧待過妳嗎?所有妳認為的難處,老身都已經幫妳處理掉了。哪有人做生意,不希望交易的對手支付代價呢?」
  哈嘉能感應到山壁內側,隱藏了好幾處龍種等級的外溢魔素源,卻不像真正的龍種那樣,燃燒出原本肉身所沒有的超大量魔素。如果用魔眼往那裡看,會見到如水波底的怪影,不斷閃爍、明暗交織,魔素團的片形頓時消失、出現。
  她閉起眼,讓影子包裹全身。而哈嘉所見到的東西,使她皺眉,差點跳出闇影界。
  那座山壁,看似十分普通。也就是說他們弄了某些防禦機制,成功遮掩起山壁裡的生命存在,卻沒將魔素全部遮掩住,或者是,為了遮掩那存在的機制,一定會漏出魔素。
  哈嘉從樹梢一躍,重重落在滿是枯葉的森林幽徑上。三條毫無雜草生長的馬車軌道驗證了她的猜想。「屠殺所有活物」,意思是把所有東西都滅絕殆盡,當然包括森林、鱗甲馬還有會駕駛或乘坐馬車的人。
  哈嘉跳過自己砍倒的樹,還有那基礎火魔法所燒開的阻火區域,她便彈了彈手指,點燃眼前戰鬥地點方圓一哩內的樹木。燃林之火將把這片地區夷為平地。她花了半刻鐘挖出隔火壕,只使必須死去之物死去。
  她拔腿奔跑,影子在身上擾動,一瞬來到木屋前。
  哈嘉閉氣,忍住喘息,敲了門。屋中傳來抱怨與困惑聲,她再次敲門,更加不耐煩。
  開門的鬍渣男,一句話還沒說,看見身冒黑煙細絲的女孩握著折疊鋸肉刀、站在門前時,他雙眼稍稍瞪大。哈嘉右腳後踏,剪翼鋸齒刀往身後拉。
  「有⋯⋯」
  一斬。木屋門門框上簷、木門,還有那男人,全被鋸齒刃撕咬出一道巨大裂口。
  接下來,是不怎麼有趣的重複斬肉。這種時候她才體驗到獵人武器真的可以斬進任何東西,甚至覺得只要手握剪翼鋸齒刀,就連神的肉也能撕下來。
  總計有,一百一十七具人類屍體,二十八具鱗甲馬屍,還有各個哈嘉速寫下來,回去城鎮時想查找資料的畸形魔物——有些魔物被放上擺了精巧道具的解體台,或被裝在滿是不知名液體的透明玻璃艙裡。她猜,其中應該有不少奇美拉,但空氣裡瀰漫著高濃度魔素,要說那些是變異種而非人造生命,也不無可能。
  正常人會以為這種秘密組織非常難殺,但不對,這裡的人全都骨瘦如柴,貌似好幾天沒睡覺。巫婆叫哈嘉攻擊神殿之類的地點,犯下瀆神之罪,之後必須繼續與她交易——這種可能性全被哈嘉拋出考慮範圍了。
  山壁內側的基地有四層樓高、中空的巨大空間,哈嘉推測他們曾用那個存在拘束法式,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既沒將術式停下來,也不知道中空空間原本擺放的巨大實驗品跑哪去了。而地底下,哈嘉想那裡至少有五層,全都是讓儲藏室和魔素晶石的能量源,沒有生命反應或闇影界中的魂影。
  更重要的是,哈嘉四處都找不到巫婆所說的大劍。
  如鑽入哈嘉的困惑空隙般,一個身上冒出灰煙與木材焚燒味的詭異服裝男人,憑空出現。他到處翻翻、找找,把一些看上眼的東西塞進次元空間。他穿了件前襟大開的薄布質花色上衣,寬鬆的深紅短褲及膝,還有把昂貴的純黑魔劍用皮帶繫在腰間。他背上的金屬箱子塞了滿滿的咒符、卷軸以及魔法道具。
  那男人手中拿著奇怪的黑色方盒子,不斷在各式各樣的東西面前,使用那個魔道具。哈嘉的動態視力捕捉到那盒子裡,竟然有住一隻妖精,不斷畫寫著某些東西。
  「老天,妳還真不廢餘力幹活啊?」那男人說。
  「你,是誰?」
  「嗯欸?妳跟我聽說的樣子有點不太一樣。不過,獵人都是怪咖,懶得鳥妳啦~~殺殺完之後,不覺得比較輕鬆了嗎?」
  「你,竟如此不重視人命?難道眼前有這麼多死屍,也不對死者或戰鬥抱持任何敬畏之心嗎!?」
  「嘛嗯,這不是我第一次聽過那種論調。而且,我不覺得妳有資格批評我喔。我是滿驚訝,殺了這些人,妳也沒感覺鬆一口氣?沒有復仇完成的成就感?」
  「復仇?」
  「欸?妳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還有,給我報上名來!」
  「無名。」
  「什麼?」哈嘉一瞬想對他發出殺氣。
  「很扯對吧?聽說這世界從第一紀元,就已經有不少我這種,因為各種莫名其妙原因,就失去名字的人。說是喪失部份人性之類的鳥事,妳能相信嗎?」
  「人能失去名字?」
  「嗯欸?要從那裡開始解釋?老天。妳自己去研究研究吧。」
  哈嘉想繼續從這人身上擠出情報,但在思考時的一次心跳後,忽然感到闇影界裡的一陣「冷風」,搔過自己的存在,彷彿某種爆風餘波輾平她心中積起的憤怒與衝勁。
  她皺眉,這傢伙絕對使用了某種道具、技能或術式。
  「對了,妳剛問為什麼是復仇對吧?就我所知,毀掉妳的城、妳的家的那隻龍種蟲,就是這些人放出去。」
  哈嘉心一冷。殺意沒被無名的任何防禦措施擋住,不知是否因此,他說話的速度加快了點。
  「從我的紀念品來看。他們在弄某些龍種生成實驗,其中很多是登塔者,差不多~一半是帝國人,一半是王國人,是在做聯合研究吧?嘛與其說是『放出去』,應該說,是其中一人不小心沒顧好保險罷了,讓次元封印的結構扭到不該扭的位置,畢竟這些人對次元或宇宙空間的構成,並不比他們對龍種還要更了解吧。」
  「重點?」
  「重點是⋯⋯妳要拿的大劍在⋯⋯這裡,喔不對,在這裡⋯⋯該死的,等等我解開這玩意兒⋯⋯」
  遊客說完,便踹向空中。哈嘉感到闇影界裡,碎裂尖刺感在身邊炸裂,遊客每踢一次,腳底所接觸的位置便迸裂出碎痕,噴灑灰塵。
  他根本沒用上什麼複雜的次元術式解鎖,單純以某種哈嘉聽都沒聽過的技能,強硬踹穿層層重疊的次元術式。
  砰嚓。低沉又刺耳的詭異撞聲頓時佔據研究基地的所有空氣,哈嘉感到數十個激動魔素源,在被踹開的空間裂縫中向哈嘉他們噴射似地滲流出來。
  遊客看了裂痕一眼,又看向哈嘉。他說:「嗯其實,我不怎麼擅長戰鬥,妳也懂的吧,我就只是個觀光客,沒名字、亂闖機密設施的遊客,而且其實我根本不在這裡喔?特別是管理獸那種東西⋯⋯嘛,我不覺得這基地裡會有正常的管理獸,但不管怎樣,我都會被揍成肉糜喔?」
  他說完,又踹了一腳,哈嘉感到那如水晶鏡像的層層實體空間交疊的碎裂之處裡,有道強烈的氣息⋯⋯像鐵,或血,或如止水般靜謐的存在。
  哈嘉回過神來,遊客已經消失。房間裡好像少了點文件和設備,但是她完全不在意那種事。也沒空在意。
  一群身上長著尖悚漆黑軟角的鹿,牠們雄壯前腳肌肉擠出狹窄裂縫,巨大的腳蹄重踩上地板的純白磁磚,磁磚碎裂。
  是邪神魔法,召喚術或魔獸身上的肉體改造?或是,類似的東西?哈嘉能看出,觸手在黑角邊緣蠕動,在現世裡正如闇影界的事物般搖曳而模糊。是闇影界裡,理應作為魔素與靈魂的本質,滲入了現世空間?是因為次元魔法封印嗎?這群人到底在封印背後藏了什麼?
  哈嘉沒感知到眼前這四隻活物一一牠們擠過空間裂縫、身體不自然地扭曲縮小又漲大到成年雄鹿外型——以外的其他生命。如果這群人真的研究出製造龍蛋的方法,或刻意使活物龍化,哈嘉就更不在意謀殺的罪名了。
  剪翼鋸齒刀將人體與魔獸的形狀撕扯成肉醬碎塊,卻是這四隻魔物,橫沖混亂攻擊,徹底砸碎、粉碎這染上血灘的精美極簡實驗場所。
  她花了一點時間才理解,牠們只是普通麋鹿,加上⋯⋯魔物化的特徵器官。衝撞、挑撞、嚎叫、非常短距離的踢腿,都是普通麋鹿能做出的動作,但哈嘉毫不懷疑,自己若挨上一擊,肯定會粉身碎骨。
  被鋸齒刀刃削爛後的腐敗鹿屍迅速降解,失去生命的肉體被高濃度魔素侵蝕,哈嘉感覺,這真像極了龍種。哈嘉心中感到陣陣涼意,幸好自己把這些人全殺了,不然,誰知道這技術會被用到何處?
  哈嘉開始思考,自己是否該吃掉這些,不如龍種魔素的鹿肉殘片,但她想起巫婆提及的那把劍。
  她站在空間裂縫前,隱約能看到似乎在半里外的扭曲七彩劍刃——十五分尺寬、近兩尺長。那在劍身上的刻印——蜷曲環繞劍心的符文,似乎擁抱一顆透明的圓體,看似眼珠,卻也有如腸子或腦袋溝槽的細緻紋路,精細而不失華美寫實⋯⋯有種神聖感。
  哈嘉手深入細細漲大的次元裂縫,感覺自己的手在空間術式中怪異地拉長,微風吹向不可思議的矛盾方向,忽冷忽熱、忽黏濕又忽乾燥。她眼中自己手臂扭曲,正穿過好幾個完全不同顏色的空間。
  她一握住那漆黑繃帶所綁著的劍柄,魂影宛如被重杵敲擊而彎曲、頓時失了形。哈嘉意外地,感到自己似乎在某時某刻,體驗過類似的感覺——自己的介間質被嚴重扭曲。她查看了自己⋯⋯哈嘉,獵人,喪親悲慟者,那把灰銀大劍的新擁有者。
  哈嘉也能感覺到,過去曾握住這把劍的人們在闇影界中留下的殘破存在:這片實驗場所的人們,將它放置到某種空間術式的圓心;好幾個古董商,恭敬地接受這把劍,流露出強烈動搖的恐懼⋯⋯「七彩的詛咒劍」、「帶群星色彩的大劍」、「月光大刃」、「烈陽劍」、「次元之泠光劍」。頓時,哈嘉單手握著的銀灰色寬劍刃微微波動而變化,她閉起眼,注意力集中在魔素感知及闇影界裡⋯⋯這把劍,像道門、一個通道,一小塊完美切穿現實的虛無。
  她捏了捏劍刃,厚實、沈重的金屬質地感覺能砸入生肉,但哈嘉察覺不由自主地納悶著:如果不想操用這把劍「真正」的用途,單純用它砸魔獸,會比鋸齒刀刃的剪翼齒刀好斬嗎?
  直。哈嘉的第一個想法,是對這把灰鋼大劍邊緣,如此感想。劍,理所當然有完美一線的劍刃,但就算是劍,在闇影界中都沒有如此穩定而筆直,如此與現實形狀相近而又穩定的魂影。
  揮動兩下,擺出幾個她看過的劍招型後,哈嘉感覺這把劍在闇影界所輝映出的細微影線,正隱隱牽起自己魂影的模糊邊緣,使仍未纏裹進哈嘉介間質的魔素,以特定流向引過劍身上的一道道複雜交叉浮雕符文,與觸手似的魔法陣⋯⋯哈嘉緊緊盯劍中的空洞⋯⋯哈嘉意識到自己,全身上下,都沾上魔素凝結的黑血塊與臟器的碎片。真怪,哈嘉想道,好像這東西真的是穿越次元的存在,但為什麼,我可以這樣順暢感知到不同的世界?
  她用召戰戒的術式,將大劍綁上斜背的武器皮帶後端。哈嘉走過一大堆管線與巨大箱型機械,回到煙囪小木屋,卻發現登上地面層的樓梯,覆蓋了一層厚厚黑灰。
  哈嘉取回點心籃,將黑煙籠罩的森林留在身後的遠方。趕回鈴菈姊姊小屋所在的山丘時,才想到她的外表或許,不怎麼好看。而魔素與血的結塊,也沒辦法立刻用魔法清理乾淨。
  鈴菈聽到碎石路上的腳步聲時,走出家門、雙手正在圍裙上擦拭,看到哈嘉全身被黑血染了色、背上還多出一把乾淨出奇的大劍,驚恐、擔憂的神情也表現出一點⋯⋯警戒嗎?
  哈嘉從來沒看過「介間質」到底是什麼。她偶爾能捕捉到闇影界中魂影間的聯繫,或是揣摩、理解介間質中屬性——如防禦力、傷害力、強度與韌度——但她一直都沒理解,為什麼人們這樣懼怕身為獵人的自己,她現在才察覺自己明顯,不該直接在大街上拿出戰鬥用的武器。
  鈴菈姊姊的裙擺上,依然纏繞著酒言笑語如啤酒杯緣泡沫的意象,她光潤雙肩上沾了旋渦般深紅的慾望,酒窩裡潛藏深深的飽滿與豐富,而指尖則如浸泡了悲情,在空間裡移動時留下殘碎軌跡。哈嘉看呆了鈴菈的動作——她如騎士槍般筆直、純粹的意向,還有鈴菈在井邊匆忙拉上一桶水,回眸看向哈嘉時,那雙明眸中的溫柔,沖去哈嘉自己身上所殘留的魔獸殺意。
  鈴菈雙手拎的一桶水,直接潑上哈嘉。
  每滴水、水團與閃爍的光芒中,不斷扭轉空氣的介間質宛如元素靈,而哈嘉全身肌肉、關節與魔素流動,都讓她明白該如何完美閃開鈴菈姊姊潑出的水。同時,她也察覺背上的大劍不斷吸取空氣中微弱魔素,同時在闇影界裡也持續細微引導她的注意力——讓她更透徹看穿周圍的世界——使她明白自己不該閃開。
  涼水沖上哈嘉的臉,沖上她濕黏的巨大帽簷。哈嘉嗅了嗅,自己每次回來時,身上是這樣刺鼻腥臭嗎?為什麼之前都沒注意到呢?
  「脫下來。快點。妳裝備再好,也不會想要留下臭味吧!?」鈴菈姊姊聽起來相當不耐煩,但哈嘉注意到更多細碎的介間質隱隱浮現、消失,看得她眼花撩亂,順從地和鈴菈一起將硬掉的斗篷、背心、襯衫、長褲全如皮般剝下來。
  「又是刺殺任務?」鈴菈姊姊嗓音中的顫抖與音調的破碎,以及說話前構成、影響的思情全凝結成短暫霧散的介間質,為鈴菈姊姊身上的麵包香味,增添了一點新的芬芳。
  哈嘉搖頭,但沒說話。在接過刷子時,哈嘉輕輕碰了鈴菈的手臂,想要她別再擔憂。
  既然能清楚認知到所有事物的魂影本質,哈嘉不由得,意識到鈴菈姊姊刻意表現的不悅、那深深的擔憂以及溫柔,全都擾動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某些記憶。
  「是清除垃圾、獵殺魔物的普通工作。撿到這把劍,想說可以用來試試,用不了的話就會賣掉吧。」
  「哈嘉,這次是這個月以來第幾次,妳全身滿是血跡的樣子回來?」
  「我⋯⋯」哈嘉看到介間質在鈴菈姊姊眼睛裡,凝聚成更明確、色狀更單純的樣貌。「我不知道?」
  「妳想想。妳的母親還有妹妹,會希望看到妳現在這樣的生活嗎?」
  「她們都死了。她們不會有希望。」
  鈴菈點頭:「是啊。但,妳這樣還能撐多久?一個人單幹⋯⋯然後又戰鬥得這麼慘,這麼⋯⋯我不知道。哈嘉,這種生活根本不正常啊。」
  「我是公會獵人,怎麼可能,會正常呢?」哈嘉眼角滾燙,眨了眼才發現自己又哭了出來。哈嘉仍能從鈴菈姊姊身上讀到溫暖的⋯⋯愛情,但,鈴菈姊姊怎麼可能這樣不在意死去的親友,這樣動搖哈嘉作為術法師的根基誓約!?
  她將大劍放入召戰戒時,頓時感到心中怒火膨脹,好像回到了那尖塔四處矗立高聳的陰沈都市,回到那溫情被撕扯成碎渣的夜晚。哈嘉呼出一口長氣。
  「鈴菈姊姊,我⋯⋯一直都沒有好好感謝妳這樣收留我,在我工作完之後幫助我。就算我,是這麼麻煩的人,妳一直都⋯⋯」
  鈴菈把一桶水又澆上哈嘉頭上,搓洗著她的頭髮。鈴菈欣慰的苦笑,和想遮掩起的眼角淚光,都沒逃過哈嘉的雙眼。一旦看清楚,一直都會清楚注視。
  接下來,哈嘉想著,就是勇者。她在心底記下,自己又更接近復仇了。
・・・・・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Tsuki Kuang
Tsuki Kuang
(本站位於http://tsuki7781.pixnet.net/blog) 朝寫作生活前進的小說創作者。於文字與故事之中沉醉成癮。偶爾,不小心忘記常識的邊界。 戲劇性衝突,人類核心罪愆綻放出的醜陋與美,是我想創造的品牌形象。 「生活在幻想,於世界之中呼吸的體驗。」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