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看似合理,卻好像又為之氣結,光從電影一開始的前幾分鐘,場景設在鄭子漢 (楊祐寧 飾) 即將要動截肢手術之前的病房裡,其妻錢鈺盈 (桂綸鎂 飾) 怒嗆醫護人員的做事態度,丈夫要看腿,護士卻要拿照片給他看,而之後主治醫師 (李李仁 飾) 在告知截肢手術必要性時,那淡淡的兩句話:「留腿不留人,留人不留腿」,更是雪上加霜,讓鈺盈的心涼到了谷底。
但導演張耀升劈頭就用音樂把這個冷漠的「白色巨塔」狠狠的打趴! 對,就是用這種光怪陸離、如夢似幻的音符,來戳一下偏執矛盾的場面,也好好的電一下這環環相扣的醫療制度,以及堅不可摧的既成事實。
那麼,要如何在這麼凝重的情緒中,明嘲暗諷這些表面看來合情合理的事呢? 導演使用了葛利格 (Edvard Grieg, 1843-1907) 為易卜生 (Henrik Ibsen, 1828-1906) 的劇作《皮爾金》(Peer Gynt) 所寫的配樂之中的〈安妮塔之舞〉(Anitra's Dance),這首馬厝卡舞曲 (Mazurka) 帶有異國風味,出現在第四幕,描繪阿拉伯酋長女兒安妮塔的風情萬種的舞姿與虛情假意的面容,小提琴演奏出的裝飾音與半音階,每顆音符都像是令人目眩神迷的催情激素,因此能把皮爾金迷的神魂顛倒。巧合的是,《腿》與《皮爾金》都是在寫實主義色彩中添加了諷刺性和超現實情節的元素,而皮爾金也是一位不切實際的幻想者,這一點也與子漢的人格特質有點相似。
所以,導演也順理成章的讓〈安妮塔之舞〉引領子漢進入麻醉昏迷狀態,引導他回想過去的美好的時刻,正是當子漢初次在好友約翰 (張少懷 飾) 所開的照相館櫥窗前,看到鈺盈跳國標舞的照片,就對鈺盈傾心不已,並展開熱烈追求。
除了〈安妮塔之舞〉,張耀升使用了大量古典音樂,還有《月河》(Moon River)、《夏日最後的玫瑰》(The Last Rose of Summer)。整體來看,舉凡華爾滋、馬厝卡,或是電影中所選的樂曲,都是三拍子的音樂。「三」,有一種圓滿而神聖的意象,所以中世紀的六種節奏模式都是以三拍子為單位。而三拍子的節奏本身就充滿了浪漫與典雅,這在中島長雄的攝影手法與劉三郎的動態追焦更是捕捉的恰到好處,除了桂綸鎂與楊祐寧苦練有成的曼妙舞姿之外,整個舞池周圍的場面調度與運鏡節奏,更是給予觀者天旋地轉、美輪美奐、目眩神迷的魔力。
故事的題材新穎,也使用倒敘法來話說從頭。雖然子漢看起來是個魯蛇兼渣男,是個不討好的角色,鈺盈有時也像是一位蠻橫的悍妻,有時會做出很多不可理喻的事,子漢所捅出的簍子,還要鈺盈去替他出頭擺平一切,這樣的惡性循環也導致夫妻關係陷入冰點。導演安排子漢的旁白貫穿整部電影,試著讓觀眾以子漢的立場,瞭解為何最後會一發不可收拾,子漢還因此賠上了性命。
張耀升本身是一位編劇與小說家,故事的主軸明明是一件嚴肅的生命議題,卻又能明確掌握喜劇的節奏,成為有點荒唐、有點ㄎ一ㄤ,甚至是「瘋狂有理,後悔無罪」的黑色喜劇,再加上《同學麥納絲》幕前幕後班底,像是攝影同樣是由中島長雄擔任,演員劉冠廷、納豆飾演殯葬業者,施名帥飾演賭場老闆、陳以文飾演警察、韓亞熙飾演舞蹈教室助理,所以很難不將兩部電影聯想在一起。同時也讓觀眾大飽眼福,一群功力非凡的演員同場飆戲,可謂眾星雲集之作。整部電影看下來,劇情幽默到令人笑的心虛,但故事的本身又嚴肅到令人汗顏,足以看出本片影像敘事的功力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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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部電影就是講述一個搶腿的過程,再回看子漢與鈺盈的相知、相戀、相守的過往,解釋了他們的關係就是從子漢的貪心、賭博、買法拍屋種下危險的因子,壓倒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子漢的偷腥,奪走子漢性命的原因是為了一份防癌險保單而故意拖延治療,這一連串的惡性循環與誤解,一直到子漢因血栓病逝,才真相大白。
子漢的所做所為雖無法令人茍同,但這一切是本乎愛、本乎真性情,他所說的那句:「我記得我的後悔,也記得妳的眼淚, 我只想再為妳默默做一件事…」行文至此,不禁淚眼感嘆子漢的癡與傻。而鈺盈在搶腿過程的蠻橫無理,就像是強盜遇上土匪,悍妻槓上官僚,甚至當院長 (金士傑 飾) 聘請一流的師傅精心製作的義肢,她最後也是出爾反爾,無法接受這種完美虛假的「藝術品」,因為這不是子漢的腿,她要的是曾經屬於子漢身體的那隻腿。
腿,對於舞者而言就是他們的生命,用雙腿穩住旋轉的軸心,互為支點,撐住對方的身體,均衡控制舞步擺盪的方向、力度與流暢性,缺了腿的身體,如同行屍走肉。找回這條腿,除了是讓子漢的大體完整之外,也是鈺盈用以填補與子漢因誤會而逐漸褪色的愛情,並拾回當初他們共舞的美好記憶,也祈願子漢在另一個世界,也可以繼續體會飛翔的快樂。
看著男女主角跳雙人舞的劇照就更明白了,婚姻就是在跳雙人舞,是兩人三腳的關係,腿是兩人身體的軸心,是為生命而旋轉,為彼此而婆娑,共同勾勒出幸福的同心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