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撰文/歐如 攝影/林心嵐
▎從農化系到音像所
現在的陳君典是個自由影像工作者,碩班時期的作品《紀念中國城》在 Giloo 上播映,而這一切,其實是他在當兵前從未想過的。
大四那年,他在賴曉黎教授影像社會學的課堂讀讀本、學習做田野,跟拍士林王家事件正如火如荼,就錯過了臺大農化所的報到日期。如果重考一次,也太丟臉了吧?隨後服替代役的日子正提供了他整理自己的時間與空間,也讓他因影像社會學而萌芽的興趣隨著閱讀《景框之外:台灣紀錄片群像》及《愛恨情愁紀錄片》越發茁壯。
「那時候也看了黃信堯的《沈ㄕㄣˇ沒ㄇㄟˊ之島》,是讓我認識『紀錄片的另一種可能』的啟蒙,讓我知道除了正規的紀錄片之外,還有一些更奇怪的紀錄片。」
在這之前,他也曾參加電影社看片拍片、加入學生會文化部舉辦臺大電影節,暑假在夏日學院修課,為當時剛成為藝術村的寶藏巖拍攝紀錄片,但一切要到了這個時刻才連結成未來的一種輪廓。於是,陳君典從台大農化系進入了南藝大音像紀錄研究所。
▎《紀念中國城》以靜照凝視建築的生滅
陳君典在碩二拍攝的《紀念中國城》果然是支走出「另一種可能」的紀錄片。
中國城是臺南一老舊的住商混和建築。經過寶藏巖、士林王家,以及 2015 年描繪台北不斷重劃、開發之荒謬的動畫短片《病態建築症候群》,再度選擇建築物為題材,是因為賴清德說要「爆破中國城」的一句話。先前有什麼老舊的建築物曾經被爆破嗎?他受這驚人的宣告吸引,於是走入中國城田野、拍攝。
黑白靜照、動態影像交織成一部紀錄片,搭上居民的敘述及扭曲的聲響,和一般觀眾印象中以說明、訪談為主的紀錄片不同。也曾有網友提出,靜照的使用讓虛構與紀實之間界線變得模糊。身為創作者,陳君典對各式各樣的觀看感受都懷抱著開放的態度與興味,但也不吝分享一些他最當初使用靜照緣由。
剛進入中國城,肩上無形背負的是士林王家的抗爭經驗,卻發現中國城的每一個居民都期待著中國城的拆除。這樣的衝擊讓他重新定位中國城,聚焦建築地景如有機物的生滅輪迴。同時期開始接觸的暗房沖洗,讓拿著攝影機的人在按下快門後仍要親手參與、等待漫長的顯影成像過程。這樣安靜的凝視,便成了他用影像紀錄中國城暮年的方式。
「將這部片以黑白呈現,有部份也是想探索虛實界線的問題。黑白影像與紀實、寫實主義時常被連結,90 年代的《人間》雜誌可以被視為代表。然而把影像剝至只剩黑與白、光與影,其實與平常我們看到的差得更遠。那剩下的究竟是什麼呢?」
▎一個人的電影
那麼,靜照使用是否有與感謝名單上的法國導演克里斯馬克(Chris Marker)對話的意思呢?他說,創作過程中其實沒有這個意思,在感謝名單寫上幾個影響他最深的導演不過出於一股「中二」。不過《紀念中國城》奇特的聲音效果則是受到感謝名單上的另一位前輩黃庭輔拍龍山寺的《指月記》影響,放慢現場收音的素材成扭曲的噪音。
「我第一次看《指月記》時非常震撼,居然可以配上跟一般想像中完全不一樣的聲音。啊,也不用說什麼學術上的解釋,反正我覺得,整體看起來就是超棒的。」
他本身有在聽噪音、身邊朋友也有在做噪音,不好意思麻煩朋友,就自己動手創造了《紀念中國城》中那魔幻的聲音。
時常一人出機的黃庭輔以及克里斯馬克都是陳君典心目中影像創作者的理想模樣。相較主流路線、正規編制的龐大與笨重,他更偏好能夠反映作者個人觀點的獨立製作,尤其是像馬克「一人小組」的創作。
比起完美無缺的片子,一個人的電影除了作者的個人視角,也讓觀眾看見獨自創作的限制本身。即便笨拙、彆扭,也是一種魅力。
《指月記》及《紀念中國城》的音畫不同步處理,也正是一種讓影像作者不受錄影收音器材拘束的創作方式。
「我覺得紀錄片最大的好處在於它是自由的。能夠說你想說的話、用你想要表達的形式表達。無論是一般正規的紀錄片也好,或者是比較奇怪的紀錄片也好,對我而言,它都是一種更自由的方式。」
▎仍在進行式的自由追尋
這樣的「一個人」信念,或許一部分也源於陳君典說的「我不太會puânn-nuá (交際)」。
有些紀錄片導演很會做田野,能與被攝者發展出更深的關係,但他自認天生有點疏離,和被攝者通常停留在相敬如賓的一般朋友關係。他也不曾想過要透過攝影鏡頭挖掘一段激烈或破碎的關係。
片如其人,陳君典的影像沒有那麼「近」。他坦然直言,這會是片子的缺點,但也能是讓片子走出不同發展的特點與優點。
如今他作為個體戶接案已經兩年,平衡著將影像拿來創作也拿來當工作的生活,除了在點擊率所設下的框架中去「刺」看看受眾對奇怪影像的接受度,也惦記著要達到真正的自由必須適時忘掉曾經學過的觀看與創作方式。
在影像裡,每個人追求著不同的東西。陳君典追求的,大概就是他一再強調的表達的自由與自由的表達。
「我相信,任何最簡單的設備都能拿來拍片、任何媒材都能用來製作電影。」他說,聲音裡有種恬然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