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的日子由十數來篇短篇小說組成,其中雖有些共通處,但卻能被描摹的全不相同,例如前幾篇中經常出現的女人林康,擦著紫嫣口紅;又或者是有著不同名字例如黃鱔、發哥,這些發了財的肥肚男子,或許是搜集女性上床數量,又或者是在元旦前夜打給了前妻感到哀傷。然而畢飛宇所書寫出的故事,縱使精彩,但也絕對地會被他的筆法給技壓過去,從《推拿》後就經驗於他能把失去一個感官的角色撰寫而出,而在《相愛的日子》這早於《推拿》的短篇小說集中,才可以發現到原來早在這本著作之前,畢飛宇已能拿握用文字突出各種感官的方法。
<火車裡的天堂>中,他把火車比喻為天堂,“不過旅途真好,只要有緣分面對面,任何一個陌生人都比你最好的朋友靠得著。你一上來就可以傾訴、吐露,享受天堂的信賴與撫慰。整個天堂就是一節車廂,世界只能在窗戶外面,而玻璃外的夜也只能是宇宙的邊緣色彩。我甚至很肉麻地認為,在這個時候我就是亞當,而對面的女人必須是夏娃。我們廝守在一起,等待一隻蘋果。而蘋果的汁液沒有他媽的現代性,它只是上帝他老婆的奶水,或人之初。”短短的相會,但火車內部自成一個世界,偶然坐在對方的另一個女子與另一對新婚夫妻,卻能被畫作命定的相會,像世界之初的唯一男女。
而雖以相愛為題,但是書中大多數都是:離、離、還是離。相愛似乎充斥著憤怒,裡頭愛得死去活來的也有,愛到至深生恨者也有,甚至利用孩子產生報復,而這些也都是相愛的日子。
<男人還剩下什麼>
“我撥通了前妻的電話,說:「我們能不能停止仇視?」
「不能」”
女兒害怕時過往是抱著自己的大腿的,但現在卻害怕著自己去抱著大樹。
“「你他媽聽好了,是我,」我說,「你對我女兒幹什麼了?」
妻在電話裡頭不說話。我知道她在微笑。我不由自主地又握緊了拳頭,當著所有動物的面我大聲說:「你對我女兒幹什麼了?」
「我嘛,」我的前妻說,「第一,宣傳;第二,統戰。你完了。你死透了。」”
他犯了個錯,在客廳抱了過往的愛,逮個正著,從此他就是贖罪者,而曾經的夫妻,現在成了恨人、仇人,愛就是仇,愛就是一切,愛就是世界,這就是相愛。
一段不長的文字卻能同時表現出了多種「感官知覺」,<與黃鱔的兩次見面>
“我和阿來的故事就算開始了。眾所周知,一男一女之間的是人們習慣於稱為愛情。其實那段日子裡我沮喪得厲害,我渴望愛情已經渴望了三年了。愛情是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我有激情和想像力,我用激情和想像力把「愛情」弄得華光四射,類似於高科技時代的電腦畫面,還配上了太空音樂。我在失眠的夜晚一個人和自己瞎折騰,愛情被我弄成了哈姆雷特式的自由獨白,成了問題,像某些器官一樣,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但是,在我第一次「真正」擁抱了阿來之後,我才弄明白愛情到底是什麼。愛情不是一個人折騰,而是兩個人一起折騰。”
最後所導引出的是愛情的樣子,一個人是折騰,另一個人也是折騰,兩個人在一起折騰就成為了愛情,這真奇怪,但愛情本來就難以言喻與理解,這終究是因為當兩個人一起受苦受難,恐懼也不恐懼、孤單也不孤單了,所以龐貝城下才有共死的愛侶。
最讓我喜歡的還是同名的短篇<相愛的日子>,吃完大排檔的愛人,親吻有著日常的三餐,
“「晚飯」過後他們頂住了寒風,在深夜的馬路上又走了一段,也就是四五十米的樣子。在一盞路燈的下面,他用大衣把她裹住了,然後,順勢靠在了電線杆子上。他貼緊她,同時也吻了她。這個吻很好,有炒麵、烤魚和西紅柿蛋湯的味道。都是免費的。他放開她的兩片嘴唇,說:「—好吃啊!」
她笑了,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把她的腦袋埋在她的胸前,埋了好半天。她跩緊了他的衣領,抬起頭來,說:「真好。都像戀愛了。」”
這樣又噁心卻又浪漫的體驗,是愛侶之間所獨有,而故事的最終是她問了他,是這個收入高的男人好?又或是另一個男人好?
“他就沒送。她走之後他便坐在了床上,點了一根煙,附帶把她掉在床上的頭頭髮撿起來。這個瘋丫頭,做愛的時候就喜歡晃腦袋,床單上全是她的頭髮。他一根一根地撿,也沒地方放,只好繞在了左手食指的指尖上。抽完菸,掐了煙頭,他就給自己穿。衣服穿好了,他也該下樓吃飯去了。走到過道的時候他突然就覺得左手的食指有點疼,一看,嗨,全是頭髮。他就把頭髮擼了下來,用打火機點著了。人去樓空,可空氣裡全是她。她真香啊。”
燃燒毛髮的氣味令人難以忍受,但在這卻成為了愛情的味道,超越我們的感官以上,香臭被顛覆,美醜生死置之於度外,只因為愛情是愛情、她是她,即便她不留下,但我能讓這最後的薰香充斥我房。做愛這件事也不再是「性愛分離」式地卑穢,卻是兩個人瘋狂表達愛意的過程,留下的殘餘成為愛情的餘燼,這就是相愛的日子曾經存在的證據,在嗅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