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板橋城的緣分締深是為了小吃,最初是沙茶魷魚羹,蘿蔔糕與糯米腸也品嚐過,最近是為了在攤前吧台品嚐「淡麗」油飯。
和板橋城的緣分總是擦邊球。
最初是要去一探林本源宅邸之清麗,沿著西門街找到入口,尋幽訪勝;要不就是到媽祖廟拜拜,且沿著南門街去長興餅舖買盒白豆沙餅,才甘願回家。
自兩邊切入,恰像蓮花手,將板橋城輕輕托起。
搞清楚囉,我說的是清末砌築、牆厚兩尺的板橋舊城,可非高樓叢起、地貌劇烈變化的大板橋地區。板橋老城區,靠雙腳,輕輕鬆鬆就可繞一圈。
搭著電扶梯從府中捷運站地底冒出,當頭是朱銘的水牛雕塑,接下來是一座座地景藝術連發。驚嘆當代文創誇張之餘,小巧的解說牌立著,標明東門的舊址。以此開始,依順序到南門、西門、北門打卡,最終是罕人知曉的小東門──台北城小南門較為聞名,沒錯,兩座城門不僅相對,早期可有路直通,聽說是為了方便城牆的出資者林家出入。
繁鬧窄隘中的清麗
和板橋舊城的緣分締深是為了小吃,最初是沙茶魷魚羹,蘿蔔糕與糯米腸也品嚐過,某次更專程為我這南部孩子熱愛的肉圓而來。最近,讓我執念的,是為了在攤前吧台品嚐「淡麗」油飯──不同於「醬色」濃重的流行款,自媽祖廟直走宮口街到末尾,散布於黃石市場四周圍的店家,以淡色糯米拌以寫意的肉絲與香菇,鬆鬆香香的,散發酒味。湯裡頭的肉羹裹粉滑溜,一咬下,肉之紋理俐落齒牙間。
但舊黃石市場拆除了,新設乾淨具設計感的中繼市場,這是顧慮衛生與動線之無可奈何,原生底氣無可避免被打散──就像我記憶中的迪毅堂(紀念清代漳泉械鬥重要史蹟,為林本源家族所建),位於南門外、館前西路側旁,多少年前我曾路過,時刻正入夜,相對於大樓公寓之明亮高聳,迪毅堂暗沉古舊的荒廢感,好似給不斷往前的時間拋棄在後,就停留在那兒,連光也不聞不問。
現在,迪毅堂翻新了,就像台南神農街的金華府,神祕古奧就此靈光消逝。
城內城外如風晃遊
也非全然執拗於往昔的守舊靈魂,我會從民權路那棟高第般變形蟲樓梯間的雙拼住宅轉彎,繞過空中有小人漫步的奇想藝術塔,在文化路一段漫步。
一邊是板橋高中與國小,另一邊是連續的水泥建築:國稅局、商業大樓、獨棟庭院住宅、銀行、調解委員會、立體停車場──喚起我曾在日本搭長途巴士,通過小城鎮郊區時,有點寂寥、半是空曠,卻整飭得乾淨有文氣的現代主義風。
探訪林家花園像做功課,不想認真要逃課時,我偏愛鑽過黃石市場、溜到花園後側與大觀義學間的小巷。風在此特別隨意,從牆外即可望見花園內懸高的雕樑畫棟。
自歷史的背面翻頁,想像就會換個方向。
巷內的小捲風晃遊晃遊著,閒步到西門的接雲寺,也通往湳雅夜市──多少次在腸子般的路幅中彎彎繞繞排隊,就為那大鼎現炒、雞腿肥嫩巨大,必須飆汗吃食的麻油雞名攤。
白豆沙餅積雪崩滑
還是在接雲寺駐足好了,廟貌莊嚴,神像、雕飾、匾額楹聯講究,傍晚時分,虔誠的信眾身穿黑袈裟,誦經祈福,令人心情沉澱澄清。
接雲寺的歷史,跟林本源宅邸與大觀義學,板橋舊城的格局,還有族群的衝突及融合,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此外,搶孤不只是宜蘭頭城與屏東恆春的專利,板橋也曾全台知名,可惜在日治時期被禁止,徒留照片與回憶。
走踏板橋舊城可東南西北或小吃或花園或拜拜,無論步伐為何,最後,總要帶盒長興的白豆沙餅回家。
解開紅繩索,掀開湛黑的盒蓋,肥圓的白豆沙餅瞬時亮眼,讓人心頭為之一悸。熱量很魔鬼,味道可是天使頌歌,讓人忍不住邪惡地咬破鬆中帶緊的酥皮,積雪般的白豆沙在口中崩滑,化為悠悠遠遠的甜美。
我是剷雪人,更是走踏者,在驟變的歷史與地景中,尋找留存的好滋味。人情事物不斷流失,甚或活生生被拆除,洗去暗沉後,不一定見光明。
細看白豆沙餅的形體,還真像五角形的板橋舊城──饞味總是善於聯想,硬是牽合。然而,那飽實細膩的層次與內涵,可是真真確確的,在我口中,在我心中,在自在隨意的走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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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 伸 資 訊
長興餅店:新北市板橋區南門街58 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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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介 紹:鄭順聰
嘉義民雄人,中山大學中文系,台師大國文研究所畢業。著有《時刻表》、《家工廠》、《海邊有夠熱情》、《晃遊地》、《基隆的氣味》、《黑白片中要大笑》、《台語好日子》、《挩窗去弄險:大士爺厚火氣》、《仙化伯的烏金人生》。
《新北市文化》季刊
《新北市文化》季刊從1984 年6 月創刊至今,持續關注在新北和全台灣發生的多樣文化議題,關心藝術潮流,關心影視音創作,關心城市動態,關心常民生活,關心創意科技,關心土地工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