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的確是因為鮑元愷教授《臺灣音畫》交響曲而來觀賞這部電影,主要是被文宣裡「四百年來最美麗的音緣」所吸引,更很好奇想瞭解一位中國作曲家對於臺灣文化的觀點,他是如何對臺灣的歌謠產生興趣,又是怎麼跟這片土地的人們互動。
確實,藉由影像,我們用雙眼去聆聽臺灣的聲音,感受土地的脈動,記錄了無窮盡的律動感,彷彿用音樂畫出了一幀臺灣的全景畫,所謂的「清明上河圖」。當我們在為銀幕裡壯麗的景象與聲響喝采之餘,是否也有思考過一位異鄉人筆下所形塑出對臺灣的想像,如同孟德爾頌在寫《蘇格蘭》與《義大利》這兩首交響曲,柴可夫斯基在寫《義大利奇想曲》(Italian Capriccio)、《佛羅倫斯的回憶》(Souvenir de Florence)等等,憑藉作曲家的生花妙筆,轉化為一種聽覺上的藝術,在聆聽的當下,聽者所在意的已非標題音樂所描繪的實相世界,而是全然貫注於鑑賞、品析、享受這項藝術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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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元愷,中國當代著名的作曲家,他九度走訪臺灣,行腳之處,將所見所聞化為音符,用音樂來書寫對於臺灣的印象,從1994年改編《高山青》到2006年重寫《恆春鄉愁》,總共八個樂章的《臺灣音畫》的確是一部壯闊動人的交響遊記,流露出對於臺灣特別的情感,這是鮑元愷創作上的里程碑,的確是史詩般的鉅作,是雅俗共賞的交響詩,帶領我們用另一個面向發掘臺灣之美,對於作曲家感激之餘,更發現這些口耳相傳的歌謠,如《丟丟銅仔》、《高山青》、《天烏烏》等等,在聽覺上更為立體,更鮮活無比,注入新的生命力。
那麼,既然是「音畫」,免不了加入了作曲家的主觀思維,鮑元愷使用了西方的作曲技術與配器法,使得原本屬於這片小島的青山綠水好風光,在鮑元愷的筆下成了豪氣干雲的五彩繽紛,擴充了傳統歌謠的格局,彷彿進入了聽覺上的「異次元」。殊不論是否稀釋了原曲的樸實獨特的韻味,但藉著管絃樂的編制與音樂家的演奏,使得聽者暫拋理性,忘卻扞格不入之處,隨著作曲家與演奏家進入音樂的想像世界,浸潤於音樂的抽象思維中。
紀錄片的拍攝,最大挑戰恐怕是要如何拿捏題材與內容的分寸,因為紀錄片與劇情片最大的不同,就是它的真實性。這樣的真實性,甚至有時可能會觸動到一些敏感神經,成為一把兩片刃。
首先,既然是以《聽見臺灣》為片名,觀眾會期盼是以「臺灣」為主體,宜緊扣這樣的主軸。因此,不論是在音樂或在電影的地理位置上,整體理應是以臺灣為本位的同心圓所擴散出的歷史觀與國際觀,其他與「臺灣」無直接關係的僅為陪襯之用。但電影有極大的篇幅在講述鮑元愷的家族故事、在中國學習音樂的過往及作育英才的現在。其實導演試圖想要藉由這些鏡頭讓大家更瞭解鮑元愷,這樣的安排無可厚非,但與《聽見臺灣》的主題脫節,或許在片名或主軸或文宣上改為「炎黃風情」或「炎黃交響」還比較適切,增加其客觀性。
再則,與鮑元愷同時代的優秀臺灣本土作曲家大有人在,如馬水龍、蕭泰然、李泰祥、錢南章等等,他們也都有大量優質的作品,也都能代表臺灣的精神,對於臺灣音樂也都有卓越貢獻。不知是否因為礙於版權的問題,或是合作單位與贊助單位的因素,最終選擇以一位中國作曲家為拍攝電影的題材。
三則,兩岸的國際政治局勢一向是一觸及發的敏感地帶,用字遣詞宜力求中性,誠所謂「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有些話語從對岸人士口中說出格外刺耳。觀眾都能理解中國在1966年至1976年間的「文化大革命」,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大浩劫,讓中華文化在中國大陸產生無可彌補的斷裂與創傷,也的確拜臺灣的民主政治所賜,與國民黨長年專政之德,使得中華文化的命脈在海峽的另一端繼續發芽茁壯。但,如果是由一位中國人講出:「中國文化的命脈在臺灣延續」(無法記得完整的文字,但意思是如此),不禁讓人捏一把冷汗,很容易會產生「兩岸一家親」的誤解。因此,用其他的方式來表述臺灣文化受到中國文化的影響,或是將「中國文化」改為「中華文化」是否會更中性一些呢? 甚至這一段話省略,應該也並不會影響整部電影的完整性吧!
盱衡整部電影,是以鮑元愷為中心切入,立意甚好,但如果能再多一些琢墨他在臺灣以樂會友的部份,不是只有在電影裡放入少數幾位音樂家,如黃輔堂、劉玄詠、陳澄雄的訪問片段,建議可多加入一些臺灣本地的音樂家、原住民、學生的訪談,談談他們眼中的鮑教授,與他的互動如何,他的音樂帶來了什麼啟發,合作時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事情等等,相信會讓主題更為集中在「臺灣」,成為名副其實的《聽見臺灣》。
在本片裡,我的確看到也聽到了「臺灣之美」,但是我感受到的是在壯闊悠揚的殘影與身分認同的混沌,就是有一種走馬看花後的迷惘,也像是在自己的後花園裡當起了觀光客,是聽見「誰的」臺灣呢? 是對異文化的誤讀嗎? 還是,聽見的是中國的臺灣幻夢呢? 相信這部電影已經開啟另一番討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