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趴 阿鼻輪迴趴︱大師是怎麼死的

雖然日子有些黯淡，畢竟公司比之前大了些，還是碰到了更多有故事的人。

大師顧問是我最早碰到的廣告風雲人物。個子矮矮的，講話帶著台語口音，臉上泛著薄薄的一層油光。他的風光經歷應該就是我所夢想的，做出很多話題廣告，跟朋友講朋友會驚呼說那是你做的，上台領獎領得滿滿滿。

可惜我遇到他時，他的廣告生涯已經翻到另一頁了。

公司在碰到大型的案子時，會請顧問來支援指導。照理以他的輝煌資歷，又是來當顧問蒞臨指導這種位置，應該可以擺出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但是他沒有。

他常常拉著我們創意部的小朋友，用慣用的親切台語說：「顧問甲你講…」跟我們娓娓道來他的點子，在我們崇拜附和的讚美裡，臉上一動油光又閃了閃，像是又重溫了以前得獎的榮光。但他在得意裡又有點壓低聲量、左右張望，好像有種欠錢怕人來討的感覺。

因為他是真的有欠債。

他在與人合夥開的公司最風光，甚至拿下可口可樂這種國際大品牌的同年，公司宣告倒閉。關門前的幾個月發不出薪水，還要員工借錢給公司，幫忙度過難關。最後不只欠了合作廠商的錢，連對員工都欠了一大堆的債。他來這裡當顧問，我猜也有部分是抵債的成分吧！

在我離開中司廣告後，剛好又碰到幾個同事，聊起了顧問。有個同事說，他有在影片後期公司碰到顧問。顧問把他拉到一旁，熱切的聊了幾句，接著就開口說，顧問我今天忙著出門，忘了帶錢，你能不能借我錢買個便當？

另一個同事說，我是以前在公司陽台，常碰到他來跟我擋支菸。然後聊著聊著，在我沒特別注意的瞬間，很自然地講完就走了。我才發現我整包菸都不見了。

真是大師風範，修練的很全面，連把菸變不見的魔術手技，都練得如此靈巧。我也只能長嘆一句，有時廣告大師人生的輝煌亮眼，結束快的就像電視的30秒廣告。

廣告業需要明星，不只幕前代言的明星藝人、網紅、Youtuber，幕後拍片的明星級導演，甚至廣告人將自己塑造成創意明星，都有幫助擴散廣告訊息傳播的效應。這是很簡單有效的一招，不過偶爾也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那次公司找來了專拍藝術類型的電影，得了許多國際電影大獎的大導演來拍廣告

聽起來就好災難。

資歷還算是公司裡小朋友的我，拍片過程沒甚麼參與，只看到最後影片的初剪。一眼就被最後一CUT商品畫面震住了。在女主角落寞的情緒之後，喜餅的空盒盛滿了雨水，雨滴繼續落著，一滴一滴的落進那空盒裡。

這是最重視喜氣的傳統喜餅品牌的廣告。雖說客戶算有品味，原本通過的腳本設定，就不是要做一支以往喜餅會做的廣告，而希望能更貼近現代女子的內心，走進婚姻的複雜心境。只是這麼大膽的商品畫面，客戶看到只會這麼說吧—「是要讓我們業績放水流嗎？」

左邊的牆不斷前進，客戶給廣告公司壓力加速推進，這行不通吧，要修改吧！

右邊的牆也不斷靠近，導演說甚麼也是檯面上的一號人物，尊重創作。

廣告公司就變成在中間被夾扁的餅，也不知從臉上滴落下來的一滴滴，是雨？還是淚？只是找了這種層級的名導演，就必須認知到，自己會被夾扁完全是應得的。想想看如果你有榮幸請到導演李安來拍廣告片，然後你跟他說，麻煩這個鏡頭拉近一點，我想要一個特寫。

「請問你是李安？還是我是李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