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And never have I felt so deeply at one and the same time so detached from myself and so present in the world —— Albert Camus
一、滄海一粟:無限裡的「唯一」
電影的前段啟幕,由主角Piscine介紹他的名字開始:父母在法國泳池畔的相遇——是一種關於愛情的記號與記憶,卻意外地成為主角Pi稚年生命中被同學取笑的「Point(點)」,亦是促動他必要改變這個「記號」的意義。
在《Life of Pie》的幕影穿插與流淌中,有許多關乎人名與象徵「記號」的對應。主角「Pi」是圓周率中的「p」;「Pi」也是救生小艇中的「孟加拉虎」:象徵著Pi的人性中所隱藏的獸性(惡);「Richard Parker」這個名字亦是船難中食人的代名詞,也含藏著在船難後的救生小艇上,那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此外,亦有「斑馬」為「中國佛教徒船員」;「鬣狗」是「廚師」;「紅毛猩猩」代稱「Pi的母親」。
記號可以無限多元,但言銓象徵的意義在心中的轉化,卻是刻進意識深柢的「唯一」。「p」是無限,就如廣闊人海中,無論是否有人和你 / 妳有相同的名字,都無法抵觸「你 / 妳」是在這世上的唯一。
你 / 妳的生命故事亦是唯一。
你 / 妳所選擇的故事存在你 / 妳的心中亦是the only。
在《Life of Pie》,主角Pi說了兩個故事,所敘及的或不可言及為單純的二元選擇,你 / 妳選擇所相信的,此言銓與記號、意義的織纈,成就多元視角交融的廣納。是廣納生命的不可預期,亦是廣納生命的不完美,廣納那信仰神中的完美包容,此等愛的包容超越人所能給予,也唯有此,祂是神,成就你 / 妳的唯一。
二、詩意流動:生命動泊之不可預期
Pi的生命在12歲時初遇信仰而帶來改變,母親給予Pi對於信仰的支持,以及父親對於科學理性思維的介質,似乎亦頗肖似人生處境中常習以為常的二元對立思維。「Empty and Full」、「Sorrow and Joy」、「Life and Death」、「Peace and Storm」等,這些元素在《Life of Pie》均出現,亦攪動、拉扯著Pi的生命。
生命仿若一艘小舟,航向一片汪洋未知。如同Pi在前一刻仍詫然沈浸於初見Anandi的曼妙舞姿,如同楊牧的〈問舞〉(楊牧,2014)——
你有可能像黃昏七點鐘的蓮嗎?
當一隻青蛙跳入湖中,你有可能
像那朵醒轉的蓮,在暮色裡
輕搖一下,左右晃動如囊昔之舞
巍巍凝立於我屏息之間
但卻在或許是同一個出海港口的場景,Anandi為Pi在手腕繫上的紅繩:以見證愛情曾經存在的印記,然後在充滿狐獴的小島,被Pi輕輕地卸下,食人島所被嚙食而去的除了不知名的肉身、意識,更是Pi知道再也回去那昔日還存在於記憶中的時間裡。
亦如同17歲的Pi在前往加拿大的商船上,前一刻還因著無法入睡,少年心性地跑到甲板看暴風雨,豈知下一刻已是與父親、兄長天人永隔,更遑論在救生小艇上所發生的每一件事,甚至包括疼愛他的至深的母親。
海上的船難經歷,不論是外在環境,抑或是內在生命的搏鬥與平靜,均呈顯出一個二元結構的敘事:一則是一隻名為Richard Parker的孟加拉虎,陪伴Pi度過漫漫海上漂流的奇幻旅程;抑或是另一則同樣叫人不可置信的船難故事,在船上為了生存、鬥毆,甚至是發生食人事件。無論選擇哪一則敘事,或許均可於Claude Levi-Strauss所論之二元對立概念中,找尋到他者所欲以界定的相對位置,以安放人於成長中所被賦予的文化、社會價值的界定。
然而,此二則故事豈能如此輕易使人做出選擇,在外在的迷失中,總是隱藏著內在的真實。或許如影片中的Pi所自語:
人生到最後就是不斷地放下,但永遠最令人痛心的,就是沒有好好地道別。
生命如艘小舟,動泊之間非人所能掌握,曾經發生在生命中的各樣苦難歷程,卻可化為頡頏奮起於在與不在的界線下的動力——展現重獲新生的契機。
而每個有創造力的人,都是破除迷失,帶出新的方向。
三、生命敘事的可能:The Dream Isle of Innisfree
影片的開頭,一名作家與Pi對坐,在作家的內心視角中,眼前這名印度裔男子,身上發生過難以言喻的奇異經歷,而這經歷或可是他再次振筆敘書而起的可能。
事過境遷多年,在加拿大過著日與尋常無異他人的Pi,這則故事的道出,像是一把鑰匙,通往生命敘事的可能。
William Butler Yeats的經典詩作〈The Lake Isle of Innisfree〉(楊牧譯,1997)是這麼寫著——
我現在就動身前去,去到因尼斯夫莉,
在那裏蓋一間小屋子,混擬土夾木條;
九畦豆莢園,一套蜂房飼養貯聚些蜜,
蜜蜂熙攘的隙地那裏我獨居逍遙。
於是我擁有和平,那裏和平墜落緩緩,
墜自早晨的煙幕向蟋蟀嘈切的地方;
那裏子夜是一片燦爛,正午紫光一團,
暮靄充滿了朱頂雀無數翻飛的翅膀。
我現在就動身前去,因為白天黑夜
我都聽見湖水輕輕舐沏岸沚的聲音;
或通衢駐足,或在灰色石版路上站,
我都聽見它響在胸臆深處,在我的心。
無法再回去往昔的時間,卻可透過生命敘事的再次檢視,抽離肉身的侷限,引領Pi前往那舐沏心中,輕拍無止息的聲音——The Dream Isle of Innisfree。生命敘事的可能不在於真實,在於記憶混淆情感,如同你 / 妳所選擇的記號,影響這記號在你 / 妳生命中的意義價值。
它並不辯證真偽,只是輕觸你我對於此敘事所可能帶來,在生命中再次品味那隱藏在心中的,你我皆有的The Dream Isle of Innisfree。
Yeats於1888年寫就該詩於某日的倫敦街頭,離開家鄉愛爾蘭,在繁景的倫敦街頭,城市的喧嘩車水馬龍,對比於祖國北愛爾蘭的輕響拍沏心岸的漲退聲,面對於母國自由的遙想。
就如同是Pi。
不是回不去,而是回去也不會再相同;也是一種相信,因著相信才可能在駐足的此地此刻,重新擁抱生命新敘事的可能。
而這也是當Pi問作家選擇哪一則故事時,當作家回覆第一則故事時,Pi才能在泛淚的微笑中,輕道:
May God be with you.
參考文獻
1. 楊牧(2014)。楊牧詩選1956——2013。臺北市:洪範。
2. 楊牧編譯(1997)。葉慈詩選(原作者:W.B. Yeats)。臺北市:洪範。(原著 出版年:188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