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購自小小書房。
如果要推薦閱讀書單,《樹之歌》大概永遠都會列在我的前十名,很長時間甚至是第一名的位置,我必須向樹懺悔,工作的關係用掉太多紙,成千上萬的樹變成了紙,做成了書,有變得比較偉大嗎?也許所有的偉大不如一棵樹,樹是生命之泉,宇宙的軸心。
這是一本聽覺之書。大衛·喬治.哈思克是生物暨環境教授,但我喜歡稱他是收集樹語的詩人。有些書藏有電流,一翻開就滋炸作響,天雷勾動地火,頂門被插了針施了法,那書就黏在手上再也放不開,買回家看了一遍還不夠,還要畫線標記抄寫,有機會就推薦別人讀,真心的。《樹之歌》就是這樣的書。
他是從一棵樹幹直徑三公尺、高達四十公尺的巨大吉貝樹開始,近乎奇幻浪漫的讓人滑進叢林世界,那時下著雨,他說:
「雨水是天空的聲音,被它所遇到的物體翻譯成各種不同的語言。」
「把雨的語言演繹得最為精彩的是植物的葉子。」
亞馬遜森林的雨有獨特的語彙和句法,碩大飽滿,聽起來是中氣十足的高壯男子練功似的響亮清徹喝喊。「彷彿成千上萬個發條鬧鐘滴答作響。」
他為了收錄樹的聲音,爬上長長的塔梯升到了吉貝樹頂,此時雨聲從腳下傳來,人如倒立一般,如每滴水珠倒映的世界,而雨竟像枝椏間的伏流。
樹冠有棲居的各種鳥類不稀奇,但是他看見青蛙在眼前飛跳,幾十隻嘓嘓嘓叫著,牠們都躲在寄住在枝幹表面的鳳梨科植物中,每隻鳳梨的基座可蓄水四公升,可以想像那是十層高樓上整毗連續加蓋的頂樓鐵皮屋,附帶游泳池那種,青蛙王子與公主快樂的小城堡。此外,這棵樹自帶「微氣候」,無光之處結成濕地、沼澤,有光的地方冒出仙人掌、地衣,垂直的樹幹蜷繞藤蔓和蘭花,一棵樹就是一個生態系,就是一個熱帶雨林。
這樣豐繁的生命網絡對於人類卻是充滿危險的,各種生物都可能使人致命,植物的毒刺、子彈蟻、蛇、黃蜂、寶藍色的蚊子、毛蟲,還有更多看不見的細菌和真菌,全都是威脅。
生命之間的競爭激烈,彼此剝削利用,也是狠到底的殘酷舞台,為了活下去, 永無休止對抗奮戰。
對生活在亞馬遜叢林的原始民族而言,森林並非生態系,而是人屬於森林,由精靈、夢境和現實交會的地方,精靈就是森林的本質。
那種關係是歸屬感,而非知識。他描繪了一個靈性層次的羈絆。
但只要人們穿上衣服,耳朵逐漸只有自己的聲音,無法接收到森林的訊息。
這是真實也是隱喻,進入叢林收音不能穿防水的雨衣,太吵了,連尼龍和棉質衣被雨打到聲音都相對劇烈,會干擾到樹葉的話語權。
人類的聲音進來之後,緊接是挖馬路、開礦場、採石油的聲音,反差之大讓人挫手不及,你根本沒有準備好要失去它,那棵宛如生命樹的吉貝樹,於是之後他所描繪的政治、開發、部落結盟都令人緊張。一個厲害的寫作者會用他的筆讓你跟他的世界產生聯繫,他以文字創造了一種關係,如植物的智慧一樣,所有的讀者也都是幫香冷杉散播種子的山雀,我想它是在我心中發了芽。
不過,哈思克並不是一個否定文明開發,以為維護傳統生活最自然狀態才是正確的自然傳教士,相反的,他認為西方社會把「烏托邦」的理想性擅自投射到原始部族身上,期許他們不變,才是野蠻的行為,任何文化都會面對現代性的問題,不同文化撞擊時,是否能相互傾聽和了解,重新建構關係(如森林中的動植物,摸索出共生之道),才是人類要學習的。
他的本質是個詩人,當他聽見火車柴油的引擎聲和林中紅松鼠嚙咬冷杉葉、山雀鳴叫聲,感受到的卻是太陽賦予生命的神聖性——樹執行光合作用的養分餵養動物,柴油則是幾千萬億陽光擠壓醞釀而成的能量,都是自然的一部分,人從來不在自然之外。
現在的我,偶爾會在樹下停下來,想聽聽看它在唱什麼歌。
#森林祕境也很好看
#本來只想寫一分鐘不小心寫成了三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