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希金斯(Richard Higgins)為美國麻薩諸塞州康科德鎮知名作家與編輯,曾任職《波士頓環球報》記者與編輯工作長達二十年,文章散見於《紐約時報》、《大西洋月刊》、《基督教世紀》、《君子雜誌》與《史密森期刊》。希金斯擁有聖十字學院、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和哈佛神學院學位,為 Taking Faith Seriously 的共同主編與 Portfolio Life 的合著者。2000 年初,梭羅自然史論文與期刊重新喚醒並肯定希金斯童年時期對樹木的熱愛,他試著走過梭羅曾經造訪之處,熱愛相同的樹林,以及用嶄新的角度去觀察樹木。之後,他開始書寫並拍攝它們,成果即為本書。
多數讀者應該對亨利.大衛.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1817 — 1862)並不陌生,《湖濱散記》是梭羅最具盛名、也是大家最認識他的散文集作品。讀了這本《梭羅與樹的四時語言》後才知道,梭羅對於樹木的熱情超乎想像,發表了許多與樹相關的記錄與研究,《湖濱散記》也是奠基於他對樹木喜愛的其中一種展現。
梭羅對樹的觀察入微,只能用歎為觀止來形容。在他的時代裡,科學界對於樹的研究還不那麼透徹,他秉持著自己的好奇心,深入徜徉於樹林之中,與樹木心意相通地共生共存,讓他提出許多超前當代認知的研究發現,舉凡樹的生長、繁殖、年齡、營養循環等等,這些研究的正確性被 2016 年《科學(Science)》上的論文給證實。更重要的是,樹的生長與韌性,大大影響了梭羅的人生哲學觀 — 樹雖然不能移動、不能說話,但是他們不卑不亢地屹立著,透露著最真實的自然與生命原理,給懂得欣賞的大地萬物。
梭羅在入秋之際,站在松崗(Pine Hill)眺望瓦爾登湖,以火勢蔓延來類比樹林與灌叢隨著季節轉紅的景象:
綠、黃、猩紅,彷彿從樹根處點燃的燭光火焰,一場回祿即將竄起,不久樹林即將陷入一片火海。山邊的森林樹緣,以及樹林內部的空隙與縫隙,不必久等,火焰會往上竄升,不放過最高的數目。
或是以閃電來形容在康科德的普拉特榆向八方四射的厚實樹枝:
在普拉特農莊,這株雄偉高聳、樹枝粗壯、枝椏橫出的榆樹,如鉛條般閃過穹蒼的強烈電光。上天盛怒下送回黑色的植物電,宛如雷電交錯。
雖然梭羅已經用盡筆力想用文字刻下樹木無與倫比的美,卻苦於語言的限制,而無法稱心地表達出眼睛與心靈接收到的所有自然瑰麗:
要形容色調與色度的千變萬化是不可能的,因為英文中沒有這類名詞。….我不得不用同樣的名詞,一成不變地形容二十種不同的狀況。
隨著經濟逐漸發展,梭羅看著家鄉康科德鎮周圍的樹,一棵棵被砍下作為木材使用,一株年齡已屆 132 年的戴維斯榆也仍不敵人類的貪肆。這顆榆樹見證著城鎮的發展,樹根盤纏出土地的記憶,成為串連起過去到現在的歷史軌跡;樹的倒下,象徵著歷史的鎖鏈中斷了,而梭羅是鎮上唯一為了他而哀悼的人:
這榆樹生平從誕生日算起到今天,可以追溯到整個城鎮歷史的一半以上還要悠久。由於他的親人沒法前來,我便來了。依我看來,榆樹的倒下,標示了本鎮歷史的一個紀元。榆樹的過世帶走了老教派的神職人員,並結束了他樹蔭下搖晃駛過的驛馬車的年代。……有多少康科德老鎮史事隨榆樹而消失!
相對於從樹身上搾取木材、樹皮或松脂,樹有更多高尚的用途。樹滋養土壤,以利於栽種玉米與馬鈴薯;樹的靈性,能夠賦予人們明亮與歡愉的盼望,為人們驅趕憂鬱不安的情緒;樹的庇蔭,培養出好幾代的詩人與哲學家。沒有樹的城鎮,居民的心靈會是多麼的乾枯匱乏:
假如有兩個城鎮,一個座落於樹林裡,沐浴在光輝的十月的氣氛裡;另一個城鎮只有一、兩株用來自殺的樹,我十分確定第二個城鎮的居民會是心靈最乾枯、個性最偏執的宗教人士,以及最無可救藥的酗酒者。
讀到「只有一、兩株用來自殺的樹」時,不禁莞爾一笑,完全被梭羅的幽默感給收服。
透過觀察幼樹的生長,啟發了梭羅對於人類成長的想法:
幼年時長得比較慢的樹,它的材質會更好,我想人類也是一樣。我們也不希望孩童發育過早,在他早年邁出太大步伐;像長芽,只能製造鬆軟與容易腐爛的材質。比較好的是,如果孩童起初生長緩慢些,彷彿有重重的困難要奮鬥,然後才能長得結實與完美。如此成長的樹可以持續不斷地生長,及至年老,生長也不會因此緩慢下來。
樹不只教導了我們怎麼生長,也教導了我們怎麼迎接死亡,梭羅對於落葉的觀察和抒情,寫得太美太好:
踏在這些由剛脫落的、變脆且沙沙作響的落葉所鋪陳的林地上,令我愉悅。它們是以何等美的姿態,走向它們的生命終點!……它們曾如此高高在上,它們是多麽滿足地再度回歸塵土,低低地躺下,情願地躺下,在它們的樹腳旁;並且分解腐化,為同胞的新生代提供營養物。……它們教導我們如何死亡。我們會驚異,當人面臨這種時刻,帶著長生不老的妄想,能不能優雅並在適宜的時候躺下。
在生命的發展上,樹木絕對是比人類資深、值得尊敬與效法的對象。梭羅對樹木展現出的敬畏與情感,讓筆者開始能感同身受當他看到百年大樹被砍倒時的那種憤慨,剝削樹木的行為,幾乎是對源遠生命的一種蔑視 — 自然是萬物的起點,卻可能是人類的終點。
人類在地球的歷史上只占據了非常微小的一段歲月,自然界裡有太多比我們懂得延續生命的前輩,值得借鑑學習。人類卻肆意犧牲它們的生命以掠取資源為眼前利益所用,這些妄為最後傷害的卻是人類自己。自然環境啟發了許多影響深遠的文史哲人,例如尼采、盧梭和梭羅,他們每天必須花費好幾個小時在自然中步行汲取靈感;而當我們生活周遭漸漸被人類製造的東西給淹沒,包括房子、道路、生活用品,遍目所及都是人類單一視角所過濾理解的世界,只剩下匱乏和荒蕪。
最後,想分享一段筆者有一天在路上行走時,看見柏油路上鋪滿著落葉,有感而發所寫下的詩作:
飄散在柏油路上的落葉
最後歸根善終的心願
被漫不經心的人行
來回踏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