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常人知道自身面容,若非攬鏡自照,便是自見於水中倒影,再不然就是幾經畫師摹繪,勾勒臉孔輪廓,否則,誰能親眼看到自己長成什麼樣子?是故,成蟜渡舟於秋津水岸與陳蒼一會,兩人似曾相識,卻不知彼此,實乃認不得自己。更何況成蟜一臉大鬍子,江湖味兒重,陳蒼則是個白淨面皮的斯文人,二者自然分辨不出所以。
直至陳蒼死前靈光乍現,成蟜剃鬚還他原本模樣,這才心領神會,原來那如鯁在喉的莫名熟悉,竟是看見自己。冥冥之中,難道真有不可知的定數?何以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可以刻成一個模樣?陳蒼已死,而成蟜猶生,事已至此,活著的那個人不免苦笑。
「陳兄,想不到我日後照鏡猶如見你,果真是死生與我相鬥!好,很好!」但成蟜行事狂狷,一陣無奈後竟生快意,逕自縱聲大笑。
他夜裡探花,剛剛摸出陳蒼底細,便打定主意冒名頂替,剃鬚易容,坐一坐這琅州刺史的大位。不料一張臉兩個人用,直叫人始料未及,可如此一來,成蟜更能正大光明的登堂入室,稱心如意,「這買賣我占盡便宜,你是了吃點虧……這樣吧,爾後我易姓從你,功名利祿盡歸陳家。你雖死猶生,就當我偷生若死,苟延於世吧!」
也不管死人答應不答應,他硬是認祖歸宗,改姓為「陳」。擅自作主以後,陳蟜轉頭便問殷如蘭名姓,可她早已泣不成聲,淚如雨下。殺夫仇人竟與夫君一個模樣,她是思念誰又痛恨誰?生生念著的是一個樣子,世世恨著的又是同個樣子,愛惡交織,真假如一,她要如何分辨?
「賤妾無以名姓,官人說什麼,就是什麼。」那屈辱羞慚鞭苔此身,令她不肯將名姓示人。
陳蟜知其心意,也不勉強,見她淚水溫潤,嬌豔更甚,心底若有所思。
「如此,我喚妳溫嬌,可好?」
溫嬌並不言語,當夜兩人無話,收拾房裡細軟,睡在同張床上,卻無侵犯舉措。次日,陳蟜召來奴僕婢女,好好寬慰勉勵,給了一筆豐厚犒賞,就要放良。這些下人喜出望外,稱謝而去,只有一名老僕嘮嘮叨叨,直說主子中了邪,執意要見夫人。旁人還道是犯了瘋病,不知好歹,陳蟜卻不爭執,好言引至水邊,送這忠僕到水下與主人相見,遂其心願。
說也奇怪,那幾個散去的下人,不日便失了蹤跡,再無下落。
料理完家事,陳蟜攜眷上了虯龍角,神出鬼沒,沿哨弟兄渾然不覺,卻將一眾頭領驚得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作聲。會主不過出門尋芳問柳,怎麼回來就帶個老婆,變了個人?那團虯髯底下可真是斯文啊!更難料到,那個什麼賞秋的獃子居然是新任州主,還與他們老大長成一對,天底下竟有如此湊巧的事?若非陳蟜親身而回,只託個嘍囉捎帶話,這幫部屬肯定直斥這廝胡言亂語,再不然便是以為出了什麼岔子,就要發難
「只是會主,您要扮作琅州州主進官府,這……會不會有點托大?」小鬍子劉驃逮住機會,私底下問。
「怎麼?我就做不得官?」
「不是,咱們聲勢漸大,什麼人都進來了,您這一走,」劉驃有些遲疑,最後全說了,「我怕有些傢伙沒有規矩,趁機攪亂。」
「知道了。」陳蟜並不回答,劉驃也就不再多嘴,唱喏送行。
於是陳蟜化作陳蒼,帶上夫人溫嬌,不再沿途玩賞,自秋津直指琅州州府。轉盼之間,不覺已到官廳,那些個吏書門皂俱來迎接,所屬官員,則在公堂設宴相敘。
「學生到此,全賴諸公大力匡持。」陳蟜故作斯文,妄作陳蒼口吻,那些屬官只當謙詞,唯唯諾諾,好說好說。
公宴已罷,無人懷疑新任老爺的身分,只道他一表人才,自然視民如子,政簡刑清,這假陳蒼便順順利利當上琅州刺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