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富邦悍將傑斯（上）：「難的不是棒球，是棒球以外的事物」

男孩對縫線球的啟蒙不外乎環境，來自一個對棒球狂熱的家庭，是傑斯孩提時期愛上這項運動的原因，其實與同儕並無太大不同。只要有球、手套，頂多再拿枝木棍，街頭就是遊戲開始的地方。

但是當少年走進堆放4個壘包、分站9人的球場後，便發現其中有個守位最特別，不若其他僅拿手套的8人，蹲在本壘板後方的，需要全副武裝，戴上頭盔、護胸等裝備，「我想跟別人不一樣，所以教練問起想守哪裡，我說，我要當捕手。」

那時尼加拉瓜仍有不少物資仰賴美國，棒球用品亦然，能拿到的捕手護具都是成人尺寸，對年幼的傑斯是不小負荷，但他甘之如飴，「這是我唯一不喜歡的一點（護具太重），除此之外，我很享受這個位置。」

穿戴上全套護具、滿心盼望與電視機裡那位名喚波沙達（Jorge Posada）的洋基名捕一樣，孰料棒球路卻在一次威廉波特盃賽中轉了彎。那次比賽，傑斯的出色臂力讓敵隊教練留下深刻印象、特地跑來告訴自己教練，這孩子有潛力成為一名好投手。

那次錦標賽後，原本負責接球的傑斯踏上投手丘，從握球開始學起，一步步訓練投球機制、鑽研球路軌跡，崇拜對象也逐漸從條紋軍的明星捕手轉為紅襪的「神之右手」馬丁尼茲（Pedro Martinez），「之前看波沙達比賽的時候，洋基常常對上紅襪，我喜歡他（馬丁尼茲）這種強力型投手，我愛死三振了，他總是能K掉每一位打者，我也總是能從他身上學到點什麼。」

一次次愈發進步的牛棚練投，似乎都證明當年那位教練的慧眼，不過會選擇繼續朝投手這條路發展，除了從練習中獲得成就感，坦白說還有現實考量，「大家都說，如果要進到大聯盟、或至少被球探看見的話，當投手會比較容易。」

投手身份雖然讓自己站上更好的起跑點，邁向職業球員的殿堂還有漫漫長路，傑斯永遠無法忘記14歲、第一次遇到職業球探時，對方冷酷無情的評論：「忘掉棒球吧，回學校念書、拿個學位，你幹不了這行的。」

弱不禁風的身材完全無法投出足以震懾四方的火球，這番話無疑對信心帶來沈重打擊，卻也化為必須證明自己的動力。隨後傑斯更加勤練，接著「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未因被看衰就意志消沉的他後來碰上一位投手教練，逐漸接受更完整的訓練方式，藉由跑步、重訓等菜單協助提升體能條件，終於等到了被看見的機會。

15歲那年，傑斯在一名水手隊球探建議下，趕赴委內瑞拉夏季聯盟進行測試。直到如今，他依舊忘不了當時宛如看到「新世界」的震撼，發展成熟的聯賽、球場設施完善、比自己魁梧不少的球員穿著嶄新的球衣與釘鞋，「那個當下真的很難描述，是我人生最棒的兩個禮拜。」

大開眼界後，內心那股「想跟他們一樣」的渴望油然而生，受到刺激的傑斯在委內瑞拉的第二週尾聲，球速就攀上88英哩，回國後於2005年7月2日順利與水手隊簽下合約。

3萬塊美元的簽約金，傑斯一部分拿來整修家裡房子，而經濟條件寬裕之後，飲食獲得大幅改善、開始攝取大量蛋白質，球速也再升級，9月升至91英哩、輔以更有系統的訓練，年底時已經能丟到93英哩。

隔年5月，距離簽約還不到一年，當年被認為應該放棄棒球的尼加拉瓜少年已經能飆出百哩火球，「（合約）改變了我的人生，我好好把握住機會了。」

只不過，拿到合約終究僅是第一步，距離踏上當年在電視前看到、馬丁尼茲宰制的那座投手丘，依舊如登天之遙，而辛苦到時而難耐的小聯盟生活，就是沿路上的荊棘。

再度踏上委內瑞拉國土，這次改成挑戰新人聯盟，對傑斯來說已無上回初來乍到的新鮮感，取而代之的是獨自打拚異鄉的孤獨無助，「前兩個月我很常哭，經常打電話給媽媽說我想回家了。」

該年在委內瑞拉夏季聯盟傑斯出賽14場，投65局完全沒挨全壘打，寫下5勝1負、防禦率1.66的優異表現，若只檢視帳面成績，完全看不出他適應上出現困難，「棒球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但第一次離家那麼遠真的很辛苦。」

回首那段時期，傑斯說因為是家中的獨子，所以即使生活貧乏，「但自己好像有點被寵壞了。」電話那頭的母親好說歹說才打斷寶貝兒子放棄一切、要回尼加拉瓜的想法，「我媽說，這是我自己選擇的，6個月而已、撐下去，你要有身為男子漢的擔當。」

小聯盟生活如同爬梯、也像遊戲破關，而跳過任何一階或是越級打怪都與傑斯無緣。來到美國後，球團就告知他每個農場層級都必須熬過，畢竟跳過2A或3A直通大聯盟的，通常是潛力新秀才有的特權。逐步向上爬的過程不乏低谷，而說起差點下定決心放棄的往事，即使時隔超過十載，記憶卻未褪色。

當時水手隊高階1A小牛隊的主場位處加州高沙漠（High Desert）地區，從球場放眼望過去，「就是沙漠、什麼都沒有。」當時傑斯兩週的薪水是500美元，但生活費僅100元、另外100元得寄回家給母親，剩下的300就全用來付房租，而那間公寓包括傑斯，總共擠了16名球員。

季末離開荒涼的沙漠返家後，傑斯告訴母親，隔年不會再去美國了。要放棄夢想竟是如此容易，這次母親轉而支持兒子，僅告訴當時21歲的傑斯，那就回學校完成課業，然後找份工作好支撐家裡生活。

放下縫線球、準備重拾書本的三週後，球團電話來了，傑斯獲知自己開季將進入40人名單。這項異動背後的意義對於當時還在低階聯盟的球員無疑相當陌生，「這代表你在大聯盟的陣容裡、薪水也會跟以往不同」，起初滿頭霧水的傑斯詢問後得到上述答案，返美似乎成了合理的選項。

隔年季前，名列40人名單的傑斯首度獲邀打大聯盟春訓，但並未前往水手隊報到，因為那年冬天，他成為球隊向費城人換來強投李伊（Cliff Lee）的新秀包裹之一。

對農場球員來說，換東家就是換了一群對手、競爭登上最高舞台的門票，費城人聞名一時的輪值由李伊、哈勒戴（Roy Halladay）以及黑默斯（Cole Hamels）等人主戰，農場投手要上位有一定難度，原為先發投手的傑斯因此接受教練建議，於2012年改變角色定位，轉往牛棚以爭取更多機會。

轉換過程總有陣痛期，傑斯2013年從2A開季後，5月在3A出賽12場防禦率高達8.83，所幸隔月漸入佳境，因此獲得教練團信任、被通知扛下終結者重任。只是一天作客印地安人3A哥倫布快艇（Columbus Clippers）的比賽，球隊明明進入9局比數領先，準備熱身要上場關門的他卻被教練團擋下。「他們說，『JC，不是你，我們要派別人，』我心想，為什麼不是我？一股火就上來了。」

只能摸摸鼻子、坐回板凳的傑斯看著隊友提油上場，讓對手逼近比分，教練團只好叫他重新熱身。依舊不解為何不一開始就派自己上場的傑斯，帶著滿腹怒氣再度暖身，但隊友很快回穩、拿下最後的出局數，他也沒有上場機會。回到休息室正冰敷時，心情尚未完全平復的他忽然被叫進總教練辦公室。

「你怎麼在冰敷？」總教練一開口就明知故問，讓傑斯幾乎要抓狂，「我剛剛在為你的球隊熱身啊！就是因為你的調度我才這麼匆忙熱身的。」

聽到答案後，總教練還有旁邊的投手教練一起笑了出來，讓完全不解當下到底是哪裡有趣的傑斯更加困惑了。

「明天的比賽你也準備好了嗎？」掛著笑容的總教練接著又問。

「當然。」即使此時腦海中佈滿千萬個問號，傑斯仍基於運動員的本能回應。

愣在原地的傑斯，下意識地迎向投手教練的伸手擁抱，「當下我可能還在氣吧，總之情緒很複雜。」回過神來，明白總教練那句話的意義後，傑斯走出辦公室、接受隊友道賀，接著抓起手機離開收訊不良的休息室，到外頭撥了通電話給母親。

「媽媽聽到之後喜極而泣，我也開始掉淚，現在講到這個我又忍不住想哭了（笑），」即使事隔多年，談起那通足足講了45分鐘的電話，傑斯仍不禁哽咽，「那真的是很棒的一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