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遊法國 · 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

波爾多算是我在法國浪遊最後久居的城市，所謂久居就是3個月。當初自己以為人到了法國，法文能力應該就會倍數增長。結果前面10個多月，要麼就是幸運的找到不用講話也可以完成的工作(飯店房務)，不然就是用Workaway找到的換宿點，無論是主人或夥伴，基本上都會說英文。再加上流浪在外，遇到能聊些知心話題的朋友，更難堅持住用單薄詞彙量的法文對話，提升語言能力這一項，差一點就要被我從浪遊目標清單中劃掉。

就像法國人很常說的「On ne sait jamais!」，意指「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一切都有可能！」我真的不知道，倒數這3個月竟然有機會助攻我的法文能力！這裡的突破不是指文法能力，而是開口的膽量！更沒想到的是，幫助我開口的，是一群法國領地上的外國人。

剛到民宿換宿沒幾天，夥伴巴西男邀我陪他去街上投履歷，前一站在巴黎找工作的經驗告訴我，服務業通常不會希望新員工只有幾個月的合法居留，所以我本想婉拒他，跟他說我機會渺茫。但看著背包裡我那在巴黎沒發完的一疊履歷，帶著把手上最後一副牌給梭哈的心情，把它們抄入懷裡，抱著好玩的心態也當碰碰運氣，依舊跟著他上街敲門去了。

沒想到那天找到工作的人竟然是我！(巴西男以一句真心的恭喜化解了我內心對他的愧疚)。在離水鏡廣場(Le miroir d’eau)不遠的老城巷弄裡，一間轉角的韓式料理餐廳剛好在應徵人力轉銜上的代理內場。那天面試完的隔天我就去試工，並在當晚結束後簽下了合約。意外的開啟了我在波爾多兩份兼差的忙碌生活。

知道自己正在流浪有個好處，就是不會像過往一樣，膽戰心驚的猜測未知的樣貌，總把目標最大值放在避免犯錯。我想原因出在「反正我3個月後就走」的不良心態，對於我這款容易過於認真的乖乖牌，這般不良剛好幫我拉回到一個輕鬆應對的心態，而不會把任何挫折看成天崩地裂的前兆，非常有效的酸鹼中和在未知前面，容易被暈染滿身焦慮的我。

韓式餐廳的出餐吧台分前、中、後段，前段負責添飯，並向捏花一般的把6種泡菜裝飾成球，沿著圓形飯盒擺放，中段則看單放置主食，後段就是呈盤出餐或遞給外帶員。波爾多的外送不像台灣的吳博弈和傅潘打拿機車當生財工具，他們是Vélo，意思是腳踏車。當正餐時刻到來，就會看到一群戴著頭盔的男士在吧檯前等著，以及吐單機光速吐出的二、三十張單，這時負責生產線前段的我，就得克服壓力，不停接收旁邊那一位韓國女生，以及小主管型的哥倫比亞女生，以催魂般的頻率在我背後不斷喊著「Vélo!! Vélo!!」。Vélo，自此成為在拼法和發音上，都讓我永生難忘的法文單字。

可能因為老闆是在法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再加上主廚兼經理是留法的韓國男生，整個餐廳的團隊成員國籍之繽紛，2、30人中只有一位18歲的年輕男孩來自法國。我以為這般情景會和之前打工換宿的經驗一樣，英文將成為大家連線的最佳語言。沒想到，我錯了，現場的每位除了自己的母語之外，最厲害的第二語言竟然是法文！這真是個令我驚訝同時又太有趣的現象，試想，連跟中國裔老闆對話時(註：老闆是唯一不太會說母語的成員)，我的中文竟無法完全派上用場，就知道我真的來到一個逼自己開口說法文的好地方！

餐廳的內場宛如戰場，我除了需要記熟那些用羅馬拼音拼出來的韓式料理菜名之外，同時還得在快速動作時，聽音辨位是哪個生產段的同事正在對我說話，這期間我得試著略過各國獨特口音，撿拾我聽得懂的隻字片語，拼湊出如子彈般來襲的前線命令！不得不說，即使不是原汁原味，我的法文聽力確實在如此高壓的工作環境中，快速地被悶煮熟成至下一個階段。

很多夥伴跟我一樣，以異鄉人的身份在法國停留，可能因為學廚藝，也有人正在唸書，當然其中還有為愛尋求落地生根的可能性。每晚18:30正式上戰場前的員工晚餐，放鬆悠哉的氛圍很適合和對面的同桌人聊上幾句，淺薄的文字量需要搭配手勢，有時需要眼神和笑容作為輔助，我很喜歡在旅途中和相遇的人聊聊彼此的故事，在好奇對方因何而來，以及回應我自己又因何而在，彼此一來一往間，將此刻的生命剖面編織出一個可讀的樣貌，我很能沈浸在那樣具有溫度的對話，也將之視為旅途中神聖而不可被侵犯的時刻，拮据的語言能力所帶來的羞赧因此輕易的被我忘卻，開口說法文的難關，也在每個忘我的當下給流水般地渡過了！

「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原本將它視為法國人專屬的口頭禪，彷彿從他們不經意的聳肩然後噘嘴脫口說出，這句話的精神才能被俱足。沒想到的是，越接近旅途的尾聲，每每在許多原本以為不可能的發生前面，我放手讓這句話引領自己往前，現在回頭看就是那些瞬間的靈光一閃，讓我一次又一次親身體驗這句話的魔力！未來，當身邊有人帶著我曾經猶疑退卻的樣貌時，我會不會也不經意的噘嘴然後脫口說出「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