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遊法國番外 · 丹麥女孩

2021/06/14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2019.5 柏林
一個人的旅行,路過的街道巷弄,雖然停留駐足留意的次數,可能仍比台灣匆忙度日時還來得多,但還是很常在點到點之間只留下一筆匆匆略過,在我的旅程中,周遭的環境很少能夠成為歸鄉後,猶新的記憶點。
但「人」,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了!
沿途雖然拍得照片不多,腦海裡卻留下很多跟人有關的鮮明記憶,通常,與這些人之間的回憶,都伴隨著溫柔、善意。無名的丹麥女孩就是其中一位。
在瑞士友人家厚著臉皮寄宿了三週,鄉村悠閒的生活步調也呼嚨不了思考下個去向的內心焦躁,身為一個無法因為任何觀光熱區而提起前往興致的旅人,決定目的地往往容易陷入膠著。然而,茉莉的一通來電,立刻幫浦了我起程的動力,不到一天的時間,我已訂好從瑞士巴塞爾(Basel)直達德國柏林(Berlin)的巴士車票。
來自美國的茉莉是自學出身的藝術家,科西嘉島山上的換宿日子,同為30代的我們特別有話聊,因為被家人招喚而提前離開的她,是唯一到目前為止,與我還持續保持著聯繫的摯友。科西嘉島上與她含淚道別的半年後,柏林Glogauair駐村藝術計畫終於又把她接回歐洲,她說進駐藝術村1個多月了,但還沒摸索出方向,如果我能去陪她一陣子,就太好了!我內心何嘗不是歡欣鼓舞呢!終於找到意義非凡的下個目的地了!
Oberbaum Bridge附近的藝術市集,藝術家和消費者赤裸相會的地方
因為藝術村的規定,訪客最多只能與藝術家同住一週。對於流浪的我來說這已經是非常溫暖的款待了!位處蘭維爾運河(Landwehrkanal)旁的藝術村周遭,也有許多價格浪漫的背包客棧,Regenbogenfabrik就是我續留柏林所選擇的落腳處。每晚15歐的天堂價,所住的是6人一間的上下鋪,推開房門後,床鋪中間窄窄的通道直抵一處小陽台,窗框截出半個坐在塑膠涼椅上的背影,頭包毛巾,肉感十足的臂膀延伸至末端的深色指甲,叼著根燃到一半的捲菸。在不清楚室友來歷的情況下,我輕手輕腳地把行李抬到靠窗的床鋪,不過非忍者出身的我,幾個細碎的聲響還是打破了原本屬於她的寧靜,只見她一個轉身,亮出一張極度年輕的臉龐。
「嗨~」
「嗨...」
「妳住幾晚啊?」
「2晚。妳呢?」
「我啊...,可能已經在這裡要1個多月了...」短促幾口的吞雲吐霧結束掉那根菸,她微傾著身體跨進室內。
「1個多月!是旅行中嗎?還是來唸書的呢?」有點難以猜想這樣的時長,落腳於此的原因會是哪一種。
「說來話長,其實我已經在柏林快一年了,我從丹麥來的!」
Regenbogenfabrik(可能譯為「彩虹工廠」),1980年代西柏林佔領空屋運動其中一個發生處,後來成為友善鄰里的複合式共生空間,有幼稚園、腳踏車工坊、木工坊、實驗劇場、平民食堂以及我短暫停留的背包客棧。
丹麥女孩,19歲,一年前高中畢業後,帶著政府為每位年滿18歲的學生所提供的零用錢,她決定離開家鄉,來到瀟灑不羈的柏林,尋找她的電影夢。我雖沒有走遍柏林,但光是從常去溜噠的幾個小區就不難看出,這個城市散發允許任何發生的自由氣息,吸引世界各地的創作者來此尋求一席之地,套一句茉莉當時曖昧中的法國爵士貝斯手的感嘆:「柏林,是個藝術供過於求的地方。」。所以,為丹麥女孩年輕所加乘的勇敢激賞之餘,也不意外有她這樣的故事存在。
「那妳找到了嗎?可以參與電影製作的機會?」
「我嘗試去電影人的派對或聚會,想說有點人脈,或許就有機會,但目前進度還是0啊~」
「那生活怎麼辦?零用錢應該都花完了吧...」
「喔~這倒還好,我找到一個在酒吧的黑工,超妙的,老闆根本不管我幾歲、哪裡人,就雇用我了!我只要在吧檯坐著,如果有條子靠近再按鈴跟他通報就好了!簡單說,我在一個地下賭場工作,說是工作,但我每天就是滑手機,薪水還不錯高呢!」。她邊說邊拆下包在頭上的毛巾,一頭正桃紅的長髮傾瀉而下。
「哎...離我心目中的紅還差一點呢...,昨天在Pub喝醉了,結果今天醒來發現耳朵莫名多了一個耳洞,想說既然如此,就順便換個髮色吧!」。她的菸癮似乎不小,瞬間又捲起一根,頭往窗外伸去,就著打火機,吸滿了一口。
柏林夜生活可以發生在任何地方,像是圍起橋墩兩側而成的表演酒吧,身處其中,不時可以感受到頂上火車碾壓而過的空隆震盪。
「要來根嗎?」。我笑笑婉拒了這份陌生人之間常見的善意。從她吐出的菸霧中,有一絲清新的青草香,大麻吧!我猜。
「對!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問我喔!我知道跟誰買得到好貨,剛來得時候搞不清楚狀況,抽到超多品質低劣的大麻,人脈還是有用的,我現在都能買到CP值高的。真的,有需要就問我,可以避掉很多雷!」在一團團白色菸霧後面,是她滿溢著誠懇的笑眼。
「當然拉,不止大麻,有關生活其他的啊,像是找不到住的地方,或哪裡有俗擱大碗的餐廳,我都有很多口袋名單。若真的有其他困難,我也有朋友可以幫忙喔~」
聽說她明天就要搬出客棧,寄居朋友家中。那天是我們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的互動。短暫幾句對話,我約略窺見她在粗糙拚活中追尋夢想的純真,五光十色的柏林也閃滅出她享受當下快樂的那份年輕。而她呢?會不會在我靦腆又好奇的樣子裡,看見一年多前初來乍到,混攪著無措、膽怯、希望、夢幻、興奮,初嚐冒險禁果的自己?所以我才因此受惠於當時她超乎想像的親切與關照,對我這樣10分鐘前才剛見面的陌生人。
隔天早上,半掩的窗簾遮住了確切的時間,混混沌沌中我張開眼睛,看見對面空著的下舖,突然坐起身,意識到她已經離開了。忘了問她的姓名,也忘了睡前才提醒自己要跟她好好道別。正懊惱地想倒回枕頭前一刻,發現了躺在枕頭上的紙條,紙條上一串電話號碼上方寫著:
「If you ever need somet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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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出頭啟動了人生第一次的窮游,動機有 -想加強學了1年多的法文 -想探測在極度不舒適圈中自己的生存能力 -想知道當乖乖牌滑出常軌後這世界會拿我怎樣。 浪遊法國一年回來,以上三點檢測值皆為陽性反應,還附帶撥開了幾絲迷霧、撢去了某些暗處沉積的粉塵,再以守恆定律堆上幾個簇新的困惑,開始期待循環出下一個出軌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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