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名freelancer,早已經習慣調配自己的生活作息與工作模式,所以進不進辦公室這件事,也說不上大事,只要有電腦,網路能通,事情皆可搞定。然而隨著防疫升級,也不能隨意挑個喜愛的咖啡館蹲點一整個下午;原本盤算著去小琉球潛水,只要客戶能找到人就好,這計畫只能先擱著,緩緩。
我們的行動範圍越來越小,好比一整片打得通亮的舞台,最後只留下一小圈微亮的聚光燈,闃黑之處都是未知。
這是一趟難受,但會有結果的旅行
由莫斯科發車,一路開往西伯利亞東南部城市「伊爾庫茲克」的列車。
全球金融海嘯那一年,嚴冬,我從莫斯科搭西伯利亞鐵路前進貝加爾湖,整趟火車旅程共72小時,火車由西向東行,整整三天。
一開始的八個小時,一切都新奇有趣,對於窗外景色、車廂內裝與周圍乘客都充滿好奇。睡了一覺,第一頓早餐儘管只是一杯即溶咖啡,嚐起來也格外可口。距離目的地還有64小時的車程。
聽完一輪MP3裡(是的,那是個還沒有iPhone的時代)的播放清單,讀了兩篇布寧(Ivan Bunin)的短篇故事,火車搖搖晃晃,我在車廂上鋪昏昏沈沈,但只過了兩個小時。
那是個沒有隨身網路的時代,沒有手遊,也沒有無止盡的YouTube影音,所以我必須不停地找事情做,與時間近身肉搏:從第一節車廂走到最後一節車廂;趁著火車靠站時,跳下車廂透透氣;下舖的乘客開始在桌上塗鴉;隔壁區的俄國軍人喝酒喧囂;對面小哥則是抱著狗望窗外,順著狗毛上下撫摸。這是生活浮世繪,但也是在時間之流裡載浮載沈的方式。
讀報、看書、睡覺、發呆,在火車上各式打發時間的方式。
我頭一次感受到無聊會讓人如此心慌。關在車廂裡超過36小時,不耐煩的威力越來越巨大,只能不停地逼迫自己睡覺,讓時間過得再快一點,然而發現時鐘失去意義,最後喪失了時間感受,窗外靄靄雪景也讓人厭煩。
在狹小的車廂裡,對「時」、「空」都無感。隨著火車不停地由西往東快飛,只感受到越來越快天亮,但同時塞滿人的車廂裡,空氣越來越混濁,頭昏腦脹,我必須一直走到車廂接縫處,感受細微的大陸冷氣團空氣,才能清醒。這時候給我救贖的還是時間與空間:火車終於開到「克拉斯諾亞爾斯克」(Krasnoyarsk),西伯利亞第三大城,也表示再十幾個小時就能下車,離開難捱的車廂,重回「自由」。
這一趟莫斯科來回西伯利亞的旅程,總共耗了將近七天,超過144個小時枯坐在火車廂裡。在那個沒有手機作為隨身娛樂用品的年代,時間變得很長很長,心情也變得很敏感:喜悅 - 厭煩 - 暴躁 - 無助 - 平靜 - 希望 - 喜悅,在我覺得快熬不過的時候,還是時間給我希望,因為我深諳就只要靜靜地等,只要好好地度過每個分秒,所有難受的事情都會有終點。
契訶夫式哲學:日子苦悶,但還是要有希望
防疫在家的日子,就像是搭乘一列搖搖晃晃的長程火車,我們在有限的空間裡備妥打發時間的工具,偶爾可以跳下車廂透透氣。然而我們無法預知這趟旅程到底有多遠,所需時間有多長,過程中會經歷高山低谷的情緒,但唯有抱持希望耐心地等,好好地度過每個分秒,我們就能等到疫情的終點,到達嶄新的目的地。
「似乎再過一下子,就能找到解答。屆時一種全新且美好的生活就會開始。」——契訶夫,《帶小狗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