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4月24,林亦含的好友「奕含の美美」在臉書上貼出了文章和照片來懷念已離開四年之久的林亦含。記得我曾聽過一句話,思念或許很悲傷,但若是悲傷就停止思念,那麼離開的人就真的離開了,有一天他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想「奕含の美美」會發文,或多或少也是懷抱著這樣的一份思念吧?
提到林亦含我想大家都不會感到陌生,而我對於她的了解其實是源自於一門欠下的功課。這得從我就讀中文系的大二說起。當時我所修的是一門關於小說創作的課,在那堂課上,老師便以《房思期的初戀樂園》當作教材。老師認為《房思期的初戀樂園》中有大量且流暢的形象化運用,適合想精煉文筆的學生閱讀,只可惜那時的我依然是不懂事的小混蛋,也就理所當然地欠下這門功課了。
(以下有內容透露的部分,請自行斟酌是否想繼續往下看呦)
暴力又淒美的愛情故事
林奕含對人、事、物的鋪陳很有自己的風格,從人性醜態的諷刺到人物刻畫中,總能從她的字裡行間感到一股淡淡的哀傷不斷地在瀰漫、湧現,讓人有一股源源不絕的窒息感。也是因為這樣,在讀這本書的時候,我幾乎無法停下,因為故事實在是太過悲傷,我多希望能在翻完所有的章節後,能夠有所解脫或是得到救贖,但事實就是書裡的房思琪再也無法從痛苦中解脫了。
若要談論情節的話,其實故事可以化約成最簡單的幾句話「一個老師用他的職權,長年誘姦著他的女學生」,但林亦含細緻地描繪著所有苦痛以及美麗的經過。痛苦在於,我們看見房思琪所承擔的那些疼痛以後卻無法稀釋它,美麗在於房思琪其實在書中是有愛情的,她相信她與老師之間複雜交錯的情感裡夾雜著一絲愛情,直到她再也無法走出圈住她的白色牢房,那如輕如鴻毛的美麗也逐漸凋零。
讀過《房思期的初戀樂園》以後會發現,林亦含有如一台能把五感具像化的器械,她實在太善於把每一寸感受用最精準的描述書寫下來,無論是粗暴的、溫柔的、麻木的、無力的,只要她開始轉動痛苦的齒輪,她就能產出細膩無比的文字。她每一層文字的堆疊,都像在我心上割了一刀,每一刀都在訴說這份扭曲的愛有多麼撕心裂肺。
記得在書中思琪有一段自我對話,每當她被老師強迫,她就會開始和自己玩文字遊戲,把她看到的景象轉化為可以寫在紙上的文字,我不確定林亦含是否就如她自己筆下的房思琪一般,但我確定的是她們的痛,絕對比我們在文字上領略到的還要殘酷與血腥。
故事裡的女人是玩具也是悲劇
在林奕含的筆下思琪和怡婷是思想上的雙胞胎,唯一不同的就只有那張臉蛋。讀完多少會覺得,美貌在這個故事中,更像是一種滋潤痛苦的養分。故事裡的美貌似乎都是一樁悲劇的開端,但在看到其他女性無論如何都會成為書裡那群補教狼師茶餘飯後的談資後,我才知道故事裡的女性都是受傷的。
西蒙·波娃曾說過:「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人為塑造的」,這句話體現了在父系霸權下,女性是一種被視為次等的性別;而在《房思期的初戀樂園》中,也不乏這類的情節。如伊紋因為高學歷而被老錢太太酸言酸語,或者宛如沒有姣好的面容而被貶低,又如李國華要怡婷撒泡尿照照鏡子,都道出了女性在這種霸權下所遭受的不公。女性成了社會結構下的雕塑,只能任憑他人塑造,卻永遠丟失了自己的形狀。
李國華無疑是這故事悲劇的編織者之一,不難看見林奕含在描寫李國華下了許多功夫。在文字一來一往的堆砌下,李國華的形象也變得相當鮮活。每當李國華對思琪的樣貌下了新的註解:鵪鶉蛋的手心、初生小羊的臉、粉色的腳指甲,這些對於思琪的註解只要越細致越美麗,就越凸顯出李國華的齷齪與噁心。而他對思琪的所作所為,正是利用思琪對於情感和慾望的無知、道德的屈辱感等,一條又一條的父權鎖鏈把房思琪豢養在幽暗的父權陰影之中。
然而,故事的最後,這些女性並沒有得到更好的結局。林亦含曾說道,她羞愧自己並不能在寫這本小說的時候懷抱著更大、更美好的希望,因為她相信不了這樣的悲劇會消失在世界上。正如她所言,文學並不能改變事實,當世界的惡就這樣站在她與文學面前時,握住筆的力道似乎也顯得蒼白無力。
這本書到就像林奕含說的一樣,低到最低處後,並沒有開出花來。在我們看過了世界的背面以後,我們不會有辦法再相信世界上只存在馬卡龍,而沒有女生被玷汙。但我們終究能站在她的鞋子裡活下去,讓成為倖存者的我們穿戴著她們再也無法擁有的青春往下走去,直到未來有一天可以看見世界美好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