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眾星火看見彼此,每一朵火焰便更為明亮,因為它們看見對方,並期待互相輝映。」--漢娜.鄂蘭
星空的立法者
今天與兒女一起學習宇宙天文學,用的教材是科學少年學習誌-科學閱讀素養地科篇2,主角則是克卜勒。他與哥白尼、伽利略、牛頓等人齊名,公認是科學革命在天文學領域的代表性人物。
在傳統托勒密體系下,宇宙的中心是地球,太陽及其他行星圍繞地球運轉(地心說)。但哥白尼的天文體系做了徹頭徹尾的倒轉,改以太陽為中心,地球則繞著旋轉(日心說)。
克卜勒雖然是哥白尼的信徒,但沒有被主觀信念侷限住,陷入確認性偏誤,反而是客觀地檢視、分析觀測行星的數據資料,將行星繞日的軌道修正為橢圓形,提出行星運動三大定律。
克卜勒描繪出正確的天體運動模型,完善了哥白尼的日心說,所謂「哥白尼革命」才真的有了「革命性」的意義或效應,更為日後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奠定了基礎。
浩瀚星海找到你
而距離地球約2萬光年的蛇夫座右腳附近,爆發了一顆超新星,其光芒在1604年來到地球。克卜勒也曾詳實觀測、紀錄這顆超新星的位置、升落等情形。為了紀念他,這顆超新星就叫做[克卜勒超新星](SN1604)。
現在我們知道,超新星是恆星爆炸後散發的火光,要很多年後才傳到地球被人類看到,所以是恆星的死亡不是誕生,爆炸是過去式不是現在式。已經消逝的存在過往、不再復返的絢爛喪禮,被克卜勒所捕捉,SN1604因而永遠為人所知並持續地探索,宛如永生不朽。
如果按照班雅明的說法(Walter Benjamin),SN1604已經獲得了救贖,所以能完整地擁有並援引它的過去,過往存在的每一刻也成為備受肯定的事蹟。
400多年後,孫燕姿發行第12張取名《克卜勒》的新專輯。研究的天文學之際,我們一邊google克卜勒超新星的圖片,一邊聆聽專輯同名歌曲〈克卜勒〉,還有欣賞歌詞。
作詞者Hush似乎也懂得班雅明構想的「歷史唯物主義」,讓克卜勒成為超新星SN1604的彌賽亞,從此SN1604不再是宇宙場景的棄物,擁有了歷史,延續了生命,因此寫下「一閃一閃亮晶晶/好像你的身體/藏在眾多孤星之中/還是找得到你」、「我依然願意借給你我的光/投射給你/直到你那燦爛的光芒/輕輕地掛在遙遠的天上」。
孤獨的總和
然而,如果人類的居所-地球不再是宇宙的中心,人類還是受上帝或天神所眷顧的物種嗎?這與當時教會、教士告訴大家的,還有以基督宗教為基礎的主流知識與文化,全然相反。當有人還爭論著針尖上能站上幾位天使時,自然哲學家透過改良後的望遠鏡等觀測儀器望向宇宙,連一位天使都看不到蹤影,更遑論萬能上帝。
偌大的宇宙,只有人類及地球孤懸於此,掌握不到天父的愛,如何保證人類的救贖?如果自然厭惡真空,那麼被理性騰出後的空間,填補上的只是無盡的孤獨與荒涼。被啟蒙運動或理性主義規訓後的我們,早就習慣與適應了這個衝擊,所以孫燕姿才會若無其事地唱著:「掛在天上放光明/反射我的孤寂/提醒我/我也只是一顆寂寞的星星」,畢竟Hebe也教會我們「寂寞寂寞就好/死不了就還好」。
但17世紀的人們心理可沒有那麼輕鬆好過,與克卜勒同時代的、英國牧師兼詩人約翰.多恩(John Donne,1572~1631)就崩潰地寫出以下的詩句:
「新哲學將一切置入懷疑/火元素已經完全熄滅/太陽失位/地球履隨/人的一切智慧都不能很好地指引他到何處尋回/人類承認這個世界已經過時/因為在行星之際/蒼穹浩渺/他們尋得眾多新發現/然後目睹/這個世界傾圮崩潰/復歸塵土/一切都是破碎不堪/一切都失調混亂。」
要經過170多年後康德的那句名言,才總結出人們大致上已經克服徬徨,還能昂首面對無限宇宙與自身定位:
「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讚嘆和敬畏就會越來越歷久彌新,一是我們頭上浩瀚燦爛的星空,一是我們心中崇高的的道德法則。」(《實踐理性批判》,1788年)
人的主體性
也就是說,經過16、17兩個世紀的發展,人們逐漸相信、也有能力使用觀測數據及數學工具,去發現與掌握宇宙萬物的規則與規律,人作為萬物的一種,也無從逃脫出那些必然性的自然法則或因果律。
BUT!人生最厲害就是這個BUT!人類的存在,除了動物性的層面外,還有一種被稱為理性、意識的層面,那是專屬於人類的更為根本或本質性的東西。既不屬於星空所代表的宇宙萬物,也不受自然法則所操控,人類作為主體,是以自由意志行動於目的性王國。用康德的話來說,就是:
「一種不依賴於動物性,甚至不依賴於整個感官世界的生活,至少是從憑藉這個法則對我的存在的合目的的規定中可以得出的,這種規定並不局限於此生的條件和界限,而是無限延續的。」
因此,人類被賦予了一種主體地位,是超越自然法則、歷史脈絡,也就不用再糾結於宇宙中心何在,就如同美國總統坐上任何一架飛機,那架飛機就是空軍一號。
成為互相輝映的星光
新科學與新技術,讓人類可以觀察、管理、支配大自然,而新的意識形態或信仰體系不但治癒了人類的認知失調,也強化了自我探索與塑造能力,透過符號或文字將想像力對外投射到具體之物,那個物件因此取得了神秘力量,回過頭來可以引領或支配人類。
所以,雖然人人都是孤獨的總和,孫燕姿在歌曲的下半部,還是給了我們撫慰:
「浩瀚的世界裡/更迭的人海裡/和你互相輝映/讓我們延續/用盡所有思念/唱一首歌給你/…掛在天上放光明/反射我的過去/提醒我/我不再是一顆寂寞的星星」
武漢肺炎的肆虐,我們必須改變過往的生活、工作、就學模式。宅在家的日子裡,很多朋友或不認識的人分享讀書、做菜、運動、彈琴、教孩子的經驗,也有人捐款、物資給需要的人,看著看著好像就被療癒,得到了溫暖,恐懼、不安與寂寞也被減緩了。
雖然凡俗普通,也沒有華麗的詞藻,但是那才是最真實、最有力量的,因為哲學家漢娜·鄂蘭已經幫我們背過書了:
「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時代,人們還是有期望光明的權利,而光明與其說是來自於理論與觀念,不如說是來自於凡夫俗子所發出的螢螢微光,在他們的起居作息中,這微光雖然搖曳不定,但卻照亮周遭,並在他們的有生之年流瀉於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