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榭伊大約七歲時發生的事。
窗外下著暴雨,天花板兩側不斷滴下水珠。
狂風間歇襲來,樹林時而傳出枝幹斷裂的清響,更遠處的山谷迴盪著砂石滾落的回音。
室內僅有一盞燭光。
昏暗的光線下,榭伊記得焰靈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龐。
面對整條手臂青紫變色、表面幾近腐敗的孩童,那樣的反應並不尋常。
榭伊還記得那天下午為了避雨而發生的插曲,他加快腳步,失足滑入四尺深的泥坑。
可能就是在那個時候,無知且渾身髒泥的孩子在伸手胡亂拉扯的過程中引出了怪異,它隨著雨水滲入衣袖的內側。
榭伊在更衣時才發現左臂上的異狀,那塊痕跡就像彩墨暈染的印記。
灼熱的刺痛感、快速增長的印痕、開始變色的皮膚表層--這都是在短短一刻鐘內發生的事情,他驚惶地想要尋求幫忙,腳步踉蹌地移動到養父的臥房。
發燙的皮膚逐漸軟化脫落,取而代之是一陣刺骨的寒意。
不知如何形容那般痛楚,但這不是讓榭伊感到驚惶無助的原因。
他從小就比同齡孩童耐得住疼痛,但對上養父焰靈視他如草芥的目光,手臂彷彿被著了火焰的蟲蟻啃咬,失去手臂的恐懼瞬間佔據思緒。
「……幫幫我……」
榭伊扶著門板,臉色發白,額上全是冷汗。
「我的手……不舒服……」
面對語帶哽咽的養子,焰靈的眼神依舊冰冷。
榭伊嗅到一股惡臭,手臂由紫轉黑,逐漸轉為自己所不熟知的異物,而眼前的獨眼男子卻置若罔聞。
他忍不住哭了出來。
他討厭雨天,總會遇上壞事,尤其是這種風雨迴盪在山谷間的夜晚。
溪水暴漲、土石滑落。
渾濁的夜色、刺骨冰冷的雨滴。
空氣的重量開始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在榭伊倒下後,獨眼男子挪動原本躺臥在柔軟鋪墊上的身子。
他站了起來,移動到虛弱的男孩身旁,伸出右腳翻過對方的身子,一腳踩上那幾近腐敗的左上臂。
從榭伊走入臥房開始,焰靈視線所及之處就是一團由黑霧化成的古老樹靈,毫不掩飾針對自己的殺意,養子的手臂只是它順道啃噬的犧牲品。
面對土地之靈的惡意,人類的言語完全失去作用,僅僅剩下雙方力量的比拼。
焰靈垂下眼簾。
他微微張開嘴唇,低聲說了一句話,室內的燭火如被狂風掃過一般,瞬間熄滅。
追隨在低沈嗓音之後的,是遠處傳來巨石崩落的沉悶響聲,只有焰靈聽見地裡傳來的哀鳴。
他使用了地蘊之力,將土地的主神當作外來者趕離驅散,本該是禁忌之事,整個北方唯有他能破格行使這樣的力量。
風聲漸歇,雨勢也逐漸轉小。
屋內已不見黑霧的身影。
最後,就像五年前一樣,他彎身抱起失去意識的養子,緊緊擁在懷裡。
榭伊在隔天清晨醒來。
窗外是萬里無雲的藍天,溫暖的陽光開始驅散昨晚的濕氣。
就像他完好如初的左臂,一切彷彿就像沒事一般。
他看見養父躺臥在鋪墊上,身旁散落著酒瓶,不遠處還有碎裂的陶杯殘骸。
拉著被單走近閉眼熟睡的焰靈,他隱約明白身上轉好的變化和摸不著底細的養父有關,但想起昨晚那道冰冷的視線,他還是賭氣踢了焰靈的側腹一腳。
焰靈曾說過居住在這片土地上的靈,偶爾會打破該有的界線恣意妄為,但他有時又會笑著補上一句——我也不遑多讓。
「雨夜」_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