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一碗魚湯

我心底一直有個缺憾，和一碗魚湯有關。

從我有印象以來，每個禮拜天下午媽媽都會帶我們回外婆家，外婆家離我們家不過10分鐘的車程，媽媽開車來回十分方便。外婆是很典型的農村婦女，平常會下田，周末去市場擺攤賣菜，聽說以前還會幫人縫補衣服補貼家用，外公在我出身前便過世了，後來舅舅將工作調回雲林，從此和外婆住在一起。外婆的個子很小，走路時微微駝背，似乎是長年下田所造成的，外婆身子雖瘦小，但是嗓門卻挺大，外婆不識字只會說台語，但說話時有些含糊不清，我們總是聽不太懂，只有媽媽能輕易理解外婆的話。

小時候我和妹妹並不是很喜歡回外婆家，小孩子總愛玩，覺得外婆家沒什麼玩具，電視也沒有第四台，當時還沒有智慧型手機，我和妹妹總是悶得發慌，把電視僅有的十五台轉了好幾遍，也找不到想看的卡通或節目。有次我和妹妹發明了個尋寶遊戲，將外婆家每個房間都搜索一遍，從外婆的臥室，再到媽媽和阿姨出嫁前的房間，甚至連三樓的神明廳也想偷偷潛入。在房間裡翻著家人多年前的舊衣服，心裡暗自覺得從前的衣服可真醜，看著外婆房裡的舊式縫紉機，想碰卻又不敢嘗試，有時會找到一些相片，企圖從相片中找到熟悉的身影或歲月來不及留下的痕跡，不過想當然這些遊戲很快就玩膩了，我和妹妹也開始帶些書去外婆家閱讀，打發打發時間。

後來升上國中後，學校週六要上輔導課，每天都有回家作業和考試要複習，週日回外婆家時便多了讀書寫作業這個例行公事，在我國中畢業的那個暑假，舅舅走了，以前舅舅會幫外婆把白髮染黑，但自從他不在了，外婆的白髮好像又更白了。

升上高職後我展開宿舍生活，每周五放學回家，周日傍晚再回宿舍，於是回外婆家的傳統也改變了，變成週六下午回去幾個小時。有次外婆在廚房煮了一鍋魚湯，盛了兩碗放在餐桌，從廚房門口喊我和妹妹進去喝魚湯。妹妹進去喝了，我則是在客廳繼續翻著我的書，媽媽出來問我為什麼不喝湯，我和她說沒胃口不是很想喝。其實我不大愛喝魚湯，總覺得有股腥味，加上外婆家的廚房老舊，不如家裡的乾淨整齊，我對外婆煮的魚湯就更牴觸了。媽媽也沒說什麼，只說知道了就逕自走回廚房。

幾個禮拜後，某天晚上我在寢室書桌前準備隔天小考，妹妹傳了一封訊息和我說，外婆走了。看到訊息時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我將視線從螢幕移開，看著桌上課本發呆，接著又看向手機，希望那則訊息會消失，不過想當然它還在。我沒有哭，我很平靜地把書讀完，接著和室友說了這件事，室友似乎想安慰我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那天我提早上床睡覺，閉上眼睛想起小時候在外婆家的午後，想起她瘦弱的背影，小時候只要外婆知道我們考試拿了第一名，她就會笑得像孩子一樣。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了那碗魚湯，我突然感到很愧疚，我應該要喝湯才對，那瞬間我突然很想哭，我覺得沒喝那碗魚湯的我好像拒絕了她的愛。

外婆走後，每個周末的傳統畫上句號，這五年多來我們再回外婆家的次數不超過五次，或許是怕觸景傷情，媽媽很少再回去了。只是偶而想起外婆時，我忍不住想到那天下午她為我們準備的那碗魚湯，我永遠也不會知道那碗魚湯嘗起來是什麼滋味。

其實我心底知道，我在乎的不是那碗魚湯，是沒有來得及再見她一面的遺憾。我從來沒說過我愛她，我好想抱一抱她，用不是太標準的台語和她說，我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