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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遙遠的距離(中)

2021/08/19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結果巧克力化得一塌糊塗。
宋晉陽提著袋子皺著臉,只差沒擠出兩滴眼淚。
「本日氣溫三十九度,車程一個半小時,你覺得呢?」
「我的心意全白費了。」
「也許月老會想試試看沾過巧克力的水果,新潮。」他伸手捏起德芙巧克力的外包裝,底下像起司牽絲一樣垂得長長,「材料現成、狀況良好,真的不試試?」
宋晉陽仰天長嚎。
于衡還來不及多說兩句,就被抓著轉進巷口的糖果鋪,百無聊賴地看著宋晉陽在裏頭左挑右選,最後買了五十元的嗶嗶糖和彩色小熊軟糖。
出了店門,馬上踩進另一間水果攤。
這回宋同學發揮了十足的撒嬌功力,竟從推銷力驚人的老闆娘那全身而退,不僅同意他們只帶走一顆蘋果而不是一整盤,結帳時還另外折下一枝龍眼遞給一旁發呆的他,臉上含羞帶笑:「給旁邊這位帥哥吃。」
他頭一次見識到何謂厚顏無恥,卻不曉得這厚臉皮是宋晉陽多一點,還是沒有拒絕老闆娘的自己多一些。
「『帥哥』,我們是學生嘛,要省一點。」
于衡罪惡感正盛,不予置評。
接下來的南北雜貨行離得也不算太遠,反而是一路上幾乎沒看到賣吃的店家。于衡頂著有些發暈的腦袋,悶悶靠在店家門框邊,後悔沒堅持要先吃過午餐才北上。
裏頭的宋晉陽穿梭在各式各樣開口麻布袋與長筒塑膠袋之間,時而和老闆搭個話,偶爾又向老闆娘提些問題或誇讚幾句,逗得老倆口樂呵呵的。
他並不打算再次成為詐欺共犯,彷彿有意切割,稍稍背過身,仔細端詳起一袋長得像發霉海帶的東西。
「那個……剛忘了問,供品……你也要準備一份嗎?」室友不知何時走到近旁,語氣訥訥,「雖、雖然我好像也差不多買完了。」
「不用。」原來是黑木耳乾。他晃著龍眼枝答得乾脆,回頭卻見到皺成一團的臉,「幹嘛?等一下你請客,我真的快餓死了。」
「好!」宋同學馬上綻開燦爛的笑。于衡不確定他有沒有看錯對方那瞬間閃過的,好像鬆了口氣的感覺。
Y市月老廟果然不負盛名。
小小的廟宇香火鼎盛,來往信眾絡繹不絕,或獨自前來,或結伴同行,形形色色的人們臉上卻都有著相同的虔誠。于衡不知不覺間也被這樣的氛圍感染,心裏逐漸平靜下來,宋晉陽邀請他一起參拜時,他也沒作多想便答應了。
爐前天公,主殿神尊,偏殿眾神。他有模有樣地學著宋晉陽的動作,點香,參拜,默禱,求的只是身心平安。
對著月老那張慈眉善目的面龐,他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左右尋思,最後只在心中默禱:但願月老祂老人家能夠實現宋小朋友的願望,給晉陽牽個好姻緣,從此幸福平安。
──他不求多,只願那人順心快樂便是。
三炷香插進天公爐,兩人雙手合十,最後一鞠躬,算是走完整個參拜流程。
廟埕依舊人多,來來去去的,也讓陽光打在水泥地坪的反射變得晃眼。
于衡瞇起眼,轉頭對上室友時忽地有些愣怔──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對方整個人都亮了起來,一對眼睛眨著眨著,笑意也在雙頰刻出淺淺梨渦,像有什麼好事正要發生,又像是什麼計謀已然得逞。
「怎麼了嗎?」
「你……」他猶豫一陣,最後還是搖搖頭,「沒事。」
于衡接過宋晉陽遞來的結緣茶,感覺稍微燙手了些,才一低頭,室友卻搶先出聲。
「別吹!」
他不解地挑起眉。
「反、反正不能吹,直接喝掉就好……對了,你剛和月老說了什麼呀?在主殿站了好久。」
宋晉陽話題轉得生硬,于衡這回倒懶得吐槽,只是淡淡瞥了對方一眼,心底莫名有些悵然。
「講出來還會靈驗嗎?」他蕩了蕩熱茶,一飲而盡。「走吧,就吃爭鮮,轉角那間。」
「欸?可是那不是學校後面就……」
「沒差吧。都這個時候了,你還不餓?」
「……你是在……生氣嗎?」
室友說得小心翼翼,下唇咬得有些發白,甚至還伸出手往他的衣角抓,卻又好似有所顧慮而怯縮。
種種孩子氣的舉動讓于衡不由得好笑,搥了搥室友,將背包向後一甩,率先步往街角那塊黑紅相間的大招牌。
吃什麼從來就不是重點。
約是兩點半,過了午餐尖峰時間,店內冷冷清清,加上他們也只有兩組客人,另一組還是正結帳準備離開的模樣。幾個躲在簾子後頭的服務生見他們進到店裏,忙不迭地起身走來,手背在後頭擦了擦裙襬,笑得有些尷尬。
猜想是害得人家沒了用餐時間,于衡下意識地說聲抱歉。對方紅著臉猛搖頭,拿出小板夾領著他們入座。
「現在迴臺上餐點比較少,建議用直接點餐的方式請師傅現做,也比較新鮮。」
「謝謝謝謝。」
宋晉陽就座後直接點了兩碗味噌湯,以及鮪魚、鮭魚、干貝、章魚等幾樣握壽司,都是他們平時常吃的那幾樣,還不忘為他多點一份茶碗蒸和雙倍份量的玉子燒。
「你喜歡吃蛋。」宋晉陽笑著,用的是肯定句。
于衡忽地愣怔,僵硬地點點頭,原本探向茶杯的手懸在半空,又不自然地收了回來。倒是室友察覺他的意圖,俐落翻開杯子,扔進茶包注了熱水又推給他。
「聽說現在有期間限定的煙燻鴨片,等一下我想試試。」
宋晉陽也順手分了醬油碟,桌面被敲出兩聲脆響,于衡一陣激靈:「什麼鴉片?」
「鴨肉片。你幹嘛,還在想跟月老的悄悄話?」
「沒事。」他輕咳兩聲。
正好服務生和師傅同時遞上熱湯和壽司,桌子一下子被食物堆得滿滿,對話也隨著動筷就此打住。
一段時間後,室友挑起新的話題:「欸,你記不記得當初我們是怎麼認識的?那時候你胸前沒有掛名牌,我還以為你是學長。」
于衡一頓,沒想到兩人今天竟想到一塊了。他側頭看過去,語調平平:「有人明明不舒服還硬要撐,結果在醫院吊了一晚的點滴。」
「但某人為了照顧我累一整夜,隔天笑著說沒事,轉頭差點暈倒。」室友很快接道。
「絆到椅腳而已。」
「三十八度半,別以為我沒聽見。」
他略略皺眉,「……是你跑去跟護理站告密,不然我躺一躺就沒事了。」
「一躺就是兩個整天啊。」
于衡乾脆放下筷子,賭氣似地瞪著宋晉陽。
「好啊,宋同學最了不起了。組員擺爛,deadline 前一個人扛下整份報告,逞強逞到需要室友一起趕兩個通宵才做得完。」
宋晉陽聽完倒是不氣,緩吞吞地拆開新一包芥末。「可是啊,那位室友瞞著第三天有大事不說,差點睡掉重要的考試。」
「還不是為了幫你!」
「我們系不像你們,沒那麼多有的沒的考試,你早說我就不讓你忙了嘛……」說著竟有點委屈,對著他垮下臉。「不過,還好後來考試取消了,我還幫你點到名。」
「然後被助教當場抓包。」他冷冷道。看了看宋晉陽抿起嘴心虛的模樣,暗自有些好笑,卻刻意不表現出來,只接著說:「好在考試是取消了。不然被抓到你代我應試,我們兩個沒被退學肯定也有一支大過。」
「那──那那那,之前的歌唱大賽呢?」宋晉陽鼓起嘴,回擊似地,「你可是音痴耶?」
「是你說被拱成主辦人,辦的活動卻沒人報名,覺得快搞砸了我才去的欸?」
「嗯嗯,還好我臨時幫你改報雙人組合,我們一起上場,讓于大帥哥不至於丟臉丟出男三舍。」宋晉陽像是頗為滿意,嘻嘻笑著,又提了幾個過去互相逞強的小事。于衡剛開始還會頂上兩句,漸漸地只剩漫應。
他忽地有些恍然。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他們讀的又是不同科系,竟也一起經歷了這麼多事。
嘴上總說對方逞強,其實他們半斤八兩。但若不是宋晉陽,自己這凡事以禮相待、與人相識不相交的個性,大學生活怕是要平淡不少;而與宋晉陽的這些日子雖稱不上轟轟烈烈,至少吵吵鬧鬧、互虧互損,不知不覺間也有了不同於一般人的默契與情誼。
這份情誼又是什麼時候變了樣,生出不該有的情感?他不曉得,更無從確認起。
只是無論如何,差不多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忽然,宋晉陽大手朝他一攬,舉杯湊到他面前。
于衡瞇起眼,面前明明是熱茶,卻有了被邀酒的錯覺。他端起自己杯子,只聽見對方嘖嘖兩聲,說:「你啊,就是不顧後果老愛逞強。要是沒有我,你怎麼辦?」
茶湯金澄,入口溫潤,甘醇細膩,然不知是出於什麼,茶至喉底竟生出苦澀。
──也不想想都是為了誰?本該這麼回的,話臨脫口卻彆扭起來,生生鯁住。
「所以今天不是跟你一起來拜月老了嗎?」他頓了頓,知道自己這話回得莫名其妙,又改口提起別的:「宋晉陽,你理想中的對象是什麼樣的?」豁出去似地。
對方像是有些訝異,但還是撤開手,偏著頭,沒有想多久便說道:「懂我的、我也懂的,可以無所不談,但是不說話時又不會覺得尷尬,總之就是相處起來舒服的。」
于衡一愣,倒是有點好笑。「月老不會嫌棄你有說等於沒說嗎?」
宋晉陽從迴轉臺取下心心念念的煙燻鴨,左看右看,又拿了一盤玉子燒推到于衡面前。
「才不會。我說得可清楚了。」
「還有什麼?」
「很多呀。例如即使忙得昏天暗地,還是會提醒對方吃飯睡覺;生病不舒服時會幫忙照顧飲食起居,我們會記得彼此的口味,比如我愛吃皮蛋瘦肉粥但是討厭吃到瘦肉……啊對,還有蔥花。」
宋晉陽掀開保鮮蓋,將鹽蔥撥到于衡盤裏,再從他那邊切了半塊玉子燒回來,「我們口味相同或互補都沒關係,只要……」
宋同學滔滔不絕、愈講愈歪,到後來說了什麼于衡已經記不太清。也不知道是自己出了神,又或是下意識地拒絕接受所有情報。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在室友──也許有、也許沒有──錯愕的目光下潦草收拾,踉踉蹌蹌離開餐廳,獨自一人搭車南下。

想念內用的爭鮮 q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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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雜七雜八、東寫西寫、貓貓,什麼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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