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多小時的演出後,我的手機裡顯示二十多通未接來電。 腦海中仔細的回想,這莫名的號碼到底是誰的?最近也沒有認識不認識的乾妹妹啊!而且推銷電話,通常也不會連續打二十幾通,「是不是有什麼特別急的事情?」我冷靜的想了一下。
「管他的!先回播吧!」
撥了兩通後才有人接起電話,原來是師父隔壁鄰居阿科伯。電話裡阿科伯告訴我,師父昏迷住院了,而且狀況不太好。我馬上跟音樂總監報告,剩下的場次我必須請假。
音樂總監很通人情的准假。
師父早年都在全台灣歌廳秀表演,女人緣很好,常常有女粉絲想盡辦法找到他的聯絡方式、住址,或者是外地表演時住宿的旅館號碼。
其實,通常都是他叫我偷偷告訴這些女粉的!
歌廳秀、工地秀沒落了以後,這類型的演藝方式,除了電視上,幾乎沒有復活的可能。一直到出國進修的豬天王驚奇地被發現之後,終於有點復甦的跡象。師父曾在臉書中發文感嘅:「時代變了,現代你們年輕人玩的音樂都跟我年輕的時候不一樣了!」當他發這種訊息的時候,我知道師父一定在看豬天王復出後的節目。他也常常跟我說:「幹!想當出跟我說借錢會準時還錢的承諾,後來沒錢就走路!現在又紅了一次,也沒想到找我去當樂隊老師!」
我很好奇師父到底借了多少錢給他?師傅說:「至少在高雄少買兩套房子。」
「幹!」
「你不會想去跟他要喔?」
「小子,你沒聽過救急不救窮,我們樂隊老師靠歌廳秀的明星吃飯,當初豬天王有難,人人借一點給他,那是感激他給我們一口飯吃,誰都知道,這錢借出去是拿不回來的。」
「師父,你還有借錢給誰啊?」
「多了!豬天王、高大鵬、那時候還沒有紅的小湖、小揚...。徒弟,這叫做疏財丈義,台上台下的攏是一家人。」
也許是流水的女人緣,也許是義字當頭。師父當年談過幾段轟轟烈烈的戀愛、年邁的父母也安排老家無數次的相親,大部分良家婦女都嫌棄他錢財不清。最終陪著師父的就只有我了。
還記得那一天,他喝了點酒微微醺著,把我找來。師父說:「你可以出師了,不用再跟著我了。吃音樂這行飯,除了祖師爺有保佑,老一輩的大部分下場都不好。」「我雖然老了,身上還有點積蓄,勞保可以領年金、生病可以用健保,父母走了虎尾老家那邊也留的一棟樓仔厝給我。假如我有三長兩短,你記得來幫我送終就好了。」
我坐車在回去師父老家的路上,突然發現有那麼個好幾年,耳邊沒有傳來他的叮嚀、戲謔地聲音。師傅最常叮嚀我:「走上音樂這條路要把持住自己。每天都要練習最基本的功夫;知道要做什麼?讓自己前進的方向,有可能會有顛頗,不要迷失在這個五光十色的行業。
「小子,你要記得,這個行業淘汰人的速度比手機出新機還快;你得罪人了,消息會比手機字體放大還大。低調一點,靠功夫吃飯,什麼酒啊!什麼毒品啊!什麼亂七怪八的投資啊!攏麥!」
「可是師父,你以前年輕的時候都叫我幫你騙妹紙...?」
「小子,師父講話時不要插嘴,我都忘記講到哪了!」師傅假裝生氣地跑去抽菸。
這幾年,的確師徒之間的有趣的對話越來越少了,有一位鬧過意外與人夫交往緋聞的文青明星說:「當一個吉他手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開始練習彈吉他的基本練習。」我從十二歲跟著師父學吉他到現在,沒有一天停止練習過。師父除了豬哥、愛抽煙、騙妹紙之外,生活上基本上算是很規律,他立下了一位樂師的典範,業界中也是受人尊重的前輩。我靠著他的人脈,至少沒有丟他的臉。
「除了親生父母之外,師父就是我的天。」
將近午夜,到了台中朝馬準備轉車去雲林虎尾。我在等待區的連排椅瞇了一下。半睡半醒之間,我夢到師父跟我說過為什麼要說人有意外時要說「三長兩短」。一個很跳痛的夢。
師傅號稱國中畢業,但是他很愛讀書。尤其手機可以上網之後,師傅下載很多小說APP。有天,他臉上一副得意的表情:「小鬼,你讀過大學呵!?師父問問你,三長兩短這個成語怎麼來的?」
「師父,念過大學跟知道三長兩短有什麼關係?你看不懂五線譜,還不是會彈吉他!」
「你不知道我就跟你說,三長兩短就是古代還沒發明釘子前,都用皮繩綁棺材,三條長的、兩條短的。」
師父的表情真的很得意,好像發現什麼了不起的事情!我問師傅:「誰説的?」
「《老九門》説的!」
「不要再看網路盜版小說了!明明是棺材再蓋上棺材蓋前,棺材用三條長板、兩條短板組裝起來。棺材是用來裝死人的!」
師父生氣了,問說:「誰説的?」
「谷哥說的!」
「什麼哥說的?」「《老九們》才是對的!」...
夜車司機半夜裡似乎電影裡的光頭佬上身,把大客車當成賽車在開。車上椅子又臭又窄,我暈得快吐了,凌晨終於到了師傅老家的車站。我開啟地圖APP導航走到師父住院的醫院。我實在太累了,連續幾天熬夜的工作,再加上夜車的不舒服感,走到醫院找了張椅子倒頭就睡,等候天亮後可以探病。
「先生,請問你還好嗎?」我朦朧了眼前,出現一頭短髮、臉圓圓的護理師。因為她彎著身體叫醒我,我不小心看到她衣服縫裡的春光。臉紅著嚇醒。畢竟我跟師父是不一樣的!
「護理師你忘了遮...不是...。你好,我沒病,我不是來看病的,我是來探病的,病人的名字叫某某某...」害羞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突然之間,有人從背後用力地拍我的背。
「徒弟,有良心啊!大老遠跑來看我!」
「師父,你很有精神啊!阿科伯說你昏迷住院!」我的心情不知道該焦急,還是該擔心,突然瞭解人家說心情像洗三溫暖一樣,一下冷一下熱的!
「沒代誌,我身體勇的像牛一樣!一夜七...」我知道他又要說一些骯髒的東西,趕緊捂著他的嘴巴,擔心污染臉圓圓的護理師的耳朵。
「小子,你怪怪的!」師父轉頭看了一眼圓臉護理師,用著很標準的台灣國語跟護理師說道:「小姐,我是某某某,醫生說我已經可以出院了。他是xxx,是我徒弟,大學畢業,現在跟著知名樂團在台北表演,他聽說我住院了,連夜趕來看我,這份孝心在現代是很難得的。請問小姐,你叫什麼名字...?」師父一氣呵成的問題後,拿到了圓臉護理師的名字與電話。
「小子,難得你的孝心,這張紙交給你。」
「師父,這不是重點!」我有點急,他哪像生病的人!「你身體到底安整?」
師傅有點不好意思:「沒代誌啦!我在阿科伯家打牌,打了三天三夜,起身去大便,坐在馬桶上昏倒了...。」「低血壓、低血糖...沒代誌...沒代誌...。」
師父他揮揮手,走向陽光明媚的醫院大門外,完全不像幕遲的老人。
「記得幫師父付錢,付完錢才能出院。」